胡老大出殡这日,格外阴沉。
天色如铅,乌云翻滚。
空气中满是暴雨欲来的潮湿腥气,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全村人都来了。
参把头坐在藤椅上,被人从屋里抬出来。
看着院子里的棺材,参把头的眼圈儿立刻就红了。
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。
突然间白发人送黑发人,参把头怎么可能不伤心。
参把头出来之后,雷老太太带着自家几个媳妇,搀扶着胡老太太和李氏从屋里出来。
婆媳二人早就哭的不成样子,若非有人扶着,怕是得直接瘫软在地,站都站不起来。
胡家三兄弟和家眷跟在后面,脸上也都是浓浓的悲伤之意。
至于谁是真心谁是假意,旁人就很难看出来了。
胡家人都出来之后,参把头左右看看,皱眉问:“大宝呢?”
“来了来了!”立刻有人将抱着瓦盆儿的胡大宝带过来。
胡大宝也不知是被吓坏了,还是到现在还不清楚人死了是什么意思,小脸儿上看不到什么悲伤之意,眼睛里也没有半分泪水。
村里人见此情形,忍不住捂着嘴,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。
“亲爹没了,孩子咋连滴眼泪都没有啊?”
“就是,大宝今年也有六七岁了吧?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了。”
“快别说了,万一让胡家人听见,咱们可就惨了。”
大家闻言立刻都闭上了嘴。
随着村里专门负责承办白事的张罗一声声唱喏,胡大宝被人领着上前摔了盆儿。
仪式全都进行完后,八个年轻人上千抬起棺材,所有人跟在后面,朝着山上胡家的祖坟走去。
胡老太太不能去送葬,一屁股跌坐在地,拍着大腿哭:“老天爷,你不开眼啊——
“让我这一把年纪了,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——
我的儿,你咋就这么走了啊——
“你这是在剜娘的心啊——”
披麻戴孝跪在一旁的李氏,更是哭得撕心裂肺。
她如今还这么年轻,突然间没了男人。
胡家肯定也不会同意她再嫁。
往后几十年,她就只能守着儿子过日子了。
参把头看着儿子的棺材被抬出门,也是抬手捂住了眼睛,两行老泪顺着指缝流了出来。
一直躲在余老太太身后的小花,此时脸色也十分难看。
胡老大的死着实出乎她的意料。
哪怕此时都已经要下葬了,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。
总想着这件事会不会也像秦仕谦的事儿一样,到最后会突然迎来颠覆性的反转?
因为胡老大的死,小花已经连着两天都没睡好了。
尤其是今天早晨爬起来,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。
直到现在还一直在跳。
这让小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,总觉得今天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。
*
众人跟在棺材后面,一起来到胡家祖坟之后,胡大宝依照吩咐,摆好香烛贡品。
胡家三兄弟齐齐上前,带着胡大宝一起。给列祖列宗磕头烧纸。
张罗在一旁,嘴里念念有词,大意就是禀告胡家列祖列宗,胡老大意外过世,需要葬入祖坟,打扰列祖列宗休息了之类的话。
然后张罗一挥手,立刻有七八个人拿着铁锹上前,开始挖坑。
终于到了要将棺材下葬的时候,
胡家兄弟三人的哭声立刻又大了起来。
胡老二哭的声音最大,但是干打雷不下雨。
跟胡家人相比,村里人就都淡定多了。
胡老大这些年仗着参把头,没少在村里欺男霸女。
除了真的跟胡家利益相关的那几户人家。
其他村民不在背后咒他死都是好的了,谁能哭得出来?
哭过一场之后,棺材很快便下葬了。
挖出来的土也被一锹锹填了回去,暂时堆成一个坟头的模样。
剩下则要等三天圆坟的时候再来收拾。
至此,胡老大就算是入土为安了。
张罗招呼众人下山。
胡家兄弟三人又围着坟头哭了一阵,才在雷家人的搀扶和劝说下,陆陆续续朝山下走去。
来的时候,大家都跟在棺材后面,走不快。
此时出殡结束,众人只等下山去胡家吃席,速度自然就有快有慢,很快就拉开了距离。
胡家和雷家众人则刚好落在了最后。
而变故,就发生在这一瞬间。
秦恺峰带着十几个年轻男子,突然冲过来拦住胡家人的去路。
他先一掌劈晕了胡老二,然后一记鞭腿把胡老四踹飞出去。
后面立刻有人跟上来,用绳子将被打晕的兄弟二人捆了起来。
秦仕谦紧随其后,直奔胡老二而去。
这一变故实在是太突然了。
胡家和雷家人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。
走在最前面的胡老二和胡老四就成了最先的牺牲品。
“老秦头,你疯了么,你这是要造反么!”
雷山荣最先回过神来,一边大喊,一边指挥自家人反击。
胡老二更是被雷家两个儿子护在了身后。
但他们根本不是秦家父子的对手。
更不要说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偷袭。
还没等他们组织起有效的反击,就已经全都被打倒在地了。
秦仕谦更是三两下就把雷家两个儿子打翻在地,一把揪住胡老二的衣领,把人提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。
“之前打我的时候不是很嚣张么?这会儿怎么只想着逃跑了?”
胡老二被摔得眼冒金星,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,一时间根本发不出声音。
秦仕谦本来也没想等他回答,直接又是一脚踹上去。
“你爹差点儿害死我爹,你大哥差点儿害死不说我,还敢掐我家参参的脖子。
“我都想好要怎么收拾他了,结果他居然就这么死了,可真是太便宜他了!”
胡老二被吓得瑟瑟发抖,赶紧开口求饶。
“那都是我大哥擅自行动,根本不是我家的意思,更不是我的意思。
“他做的那些事情,真的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……”
砰!
秦仕谦不等他说完,便一拳打在他脸上。
“你们是一家人,他是你亲大哥,你现在说跟你没关系,你以为我会信么?”
胡老二被这一拳打得满嘴血腥,一张嘴吐出好几颗被打掉的牙齿。
血水混着眼泪和鼻涕,蹭了秦仕谦一手。
秦仕谦嫌弃地甩了甩,反手又是一拳。
胡老二的脸很快就肿了起来,一共被打掉了七八颗牙,说话都已经很难说清楚了。
“秦、秦壮士,别、别打了,求你了,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么……”
秦仕谦见他这副怂样,实在懒得再打,招呼人过来把他捆上。
跟着秦恺峰和秦仕谦来的十几个人,根本都没机会施展,就光跟在秦家父子身后捆人了。
秦恺峰见所有人都被制服了,这才走到雷山荣面前,纠正他道:“你们既不是皇亲国戚,也不是朝廷命官,何来造反一说?”
雷山荣一听这话,知道大势已去,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。
秦恺峰和秦仕谦这边动手的时候,还没走远的村里人自然听到了声音。
但是老金头的徒子徒孙们早就混在这些百姓之中,几句话就把人都给安抚住了。
此时,松江村。
刚刚上山便折返回来藏起来的许家兄弟偷摸进胡家,进屋就扑向参把头,直接把人给控制住了。
紧接着又把胡老太太给绑了。
胡老太太正哭着,被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了。
她努力睁开自己红肿的眼睛,瞪向许家三兄弟,怒喝:“你们这是要干啥?反了你们了!”
紧接着就看见周氏,陈秋宁和金老太太从门外走了进来。
跟在她们身后的,还有陈秋宁和她三个儿媳妇。
陈秋宁一挥手,儿媳妇立刻冲上去,将胡家三个儿媳妇也都捆了起来。
胡老太太扯着嗓子大喊:“你们这些挨千刀的,到底要干啥!还有没有王法了!”
周氏上去就给了胡老太太两巴掌。
“你还问我们要干啥?你还是先想想你们家都干了啥丧良心的事儿吧。”
一想到当初夫君失踪,儿子上山,自己病重的时候,胡老太太就跑到家里来,想逼章氏交出参参,周氏就气不打一处来,抬手又甩了她几巴掌。
“你们老胡家不就是松江村的王法么?现在又指望王法来救你们?晚了!”
胡老太太这两天正因为胡老大的死伤心不已,天天哭得脑仁儿疼,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。
被打得晕头转向,都没搞清楚形势,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放着狠话。
陈秋宁听着闹心,随手抓了快抹布塞进她嘴里。
抹布的酸臭味差点儿没把胡老太太呛晕过去。
“总算是清净了。”周氏说着,走到参把头面前,“跟你媳妇比,你倒是挺淡定的。”
参把头哪里还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!
“你们挺会挑日子。”参把头看向周氏,“只可怜了我儿,死后出殡都不得安生。”
胡老太太听了这话,原本就流个不停地眼泪越发汹涌。
周氏却丝毫不为所动,冷哼一声道:“你们胡家害人的时候,就没想过,那些人也都是有亲人的,他们的亲人也是会伤心的么?”
参把头没有正面回应周氏的话,只淡淡道:“你们这样做是没用的,村里人不会承认你们的。”
“那就不劳你费心了。”周氏说完一摆手,许家老大立刻上来,将另外一块抹布塞进参把头嘴里。
接近晌午,村里人陆续从山上下来。
大家不约而同地来到胡家门口。
看着外面不断聚集起来的村民,参把头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。
自己再不好,那也是本地人。
村里人总不能不管自己,反倒胳膊肘往外拐,向着那些个流放犯吧?
刚想到这里,参把头就看见了被五花大绑带下来的三个儿子和雷家人。
他都有些不敢认,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清长相的人,是自己一直当做接班人培养的胡老三?
眼瞅着胡家人从老到小,从男到女都被秦家带人绑起来了。
围在门口的村民们也忍不住开始骚动起来。
“秦老头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你们疯了吗,快把胡家人放了!”
“别忘了你们的身份,你们可都是流放犯。”
“过些日子朝廷来人你们就死定了。”
“就算胡家人都没了,你也不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参把头的……”
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激动的时候,前面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“他们做不了参把头,那我做得做不得呢?”
听到这熟悉的声音,村里人俱是一愣,纷纷抬头看向说话之人。
只见金叔负手而立,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地护在他身边。
“是金叔,金叔还活着!”
“金叔,你总算回来了,村里人都惦记你呢!”
“如果让金叔做参把头,那我肯定举双手支持。”
“金叔,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,大家找你都找疯了。”
在屋里看着这一切的参把头,脸色瞬间灰白,知道这回自己是大势已去了。
只听金叔在外面继续道。
“之前在山中,若非秦三郎舍命救我,我早就葬身崖底了。
“胡老大和陈小六更是没有放弃对我的围剿。
“我是真没想到,一个我看着长大、当亲儿子一样去疼的晚辈,竟然如此容不下我这个老头子,非要将我置于死地。”
虽说大家早就从秦仕谦和何清泽口中听说了这件事。
但大部分人对此都是将信将疑。
毕竟秦仕谦跟何清泽都是外来的流放犯。
而胡老大可是老金头看着长大的晚辈。
他跟金家大儿子是发小儿,那可是从穿开裆裤开始的交情了。
最重要的是,老金头这么多年跟着参把头放山,可以说是尽心尽力。
谁都想不通胡老大有什么理由要杀老金头。
所以当老金头站在众人面前,亲口说出这番话,村中百姓立刻就炸了锅。
“真的假的,胡家居然真要对金叔下手?”
“是已经下手了,若非秦仕谦舍命相救,金叔早就摔死了。”
“这话可是金叔亲口说的,还能有假?”
还有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:“这究竟是为什么啊?”
见火候差不多了,袁明靖朝人群中使了个眼色。
终于轮到他安排好的人上场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