悬崖很高,坠落的瞬间,秦仕谦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。
自己死后,母亲、妻子和女儿的日子肯定会更加艰难。
但是即便时光倒流,他自问也做不到袖手旁观。
就在秦仕谦闭上眼睛准备慨然赴死的时候,突觉腰间一紧。
腰带延缓了他的坠势,也差点儿把他拦腰勒成两半儿。
他猛地回头,借着月色,看到了一张豹脸。
豹子咬着秦仕谦的腰带,四只爪子拼命蹬着地面,却还是被秦仕谦带得不断下滑。
秦仕谦一看自己还有救,也开始积极地自救。
他不断挥舞双手,终于抓住了一棵长在悬崖中间的歪脖小树。
一人一豹勉强稳住了身子。
“你又救了我一次。”秦仕谦此时已经完全不怕了,还伸手摸了摸豹子的脑袋,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。”
豹子没吭声,用嘴咬着秦仕谦的腰带,慢慢将他带到了崖底。
崖底的草木十分茂盛,层层叠叠地遮挡住了月光。
秦仕谦刚经历过生死,情绪更是大起大落,简直身心俱疲。
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,他决定先就地休息,天亮之后再寻找回去的路。
见秦仕谦找了个地方便直接躺下休息,豹子便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趴了下来,静静地守了他一夜。
天亮之后,秦仕谦发现崖底果然亮堂了许多。
就在他准备去四周查看一下情况,寻找回家之路的时候,突然发现不远处竟有一个山洞。
山洞周围的草木明显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。
“难道崖底竟还有人生活?”
秦仕谦大为震惊,但没有放松警惕。
他抽出匕首紧紧握住,才放轻脚步朝山洞走去。
走近一些,秦仕谦看得更加清楚。
洞口有一大堆生火留下的草木灰,山洞中铺着干草。
山洞中空无一人。
秦仕谦一时也搞不清楚,究竟是人碰巧不在,还是说这里只是猎户的临时居所。
看到洞中铺得厚厚的稻草,浑身酸疼的秦仕谦目露羡慕。
真的很想躺上去好好休息一下。
但是想到这里可能是有主的,他才努力克制住了。
跟过来的豹子却没那么多顾虑,直接跑进山洞,还到处嗅来嗅去。
豹子在山洞里转了两圈,出来后又凑到秦仕谦身边闻了起来。
它一口叼住秦仕谦的衣角,拼命把人往山洞里拉。
“别闹,这是别人的地方,咱们不能随便进去……”
秦仕谦开始还觉得,这只豹子太通人性了,想着能不能劝说一下。
谁知豹子却死活不松口,反倒加大了力道。
看着快要被扯破的衣襟,秦仕谦赶紧服软道:“好了好了,你快松口,我自己进去还不行……”
秦仕谦边说边走进山洞,但是话还没说完,脚步就猛地一顿。
只见在外面看不到的山洞角落处,还放着一些自制的工具。
有被修理削尖的树枝,有用草杆搓成的绳子……
做法透着熟悉。
都是小时候阿爹教过他的。
秦仕谦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他突然想起掉落悬崖之际,胡老大说的那句话。
“……送你下去跟你爹团聚……”
难道阿爹也是被胡家人从崖顶推下来的?
可阿爹既然没死,为什么不回去,反倒在这深山老林里住下来了?
这豹子该不会是阿爹派来救自己的吧?
秦仕谦感觉自己脑子都快炸了,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理清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山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。
“什么人在里面?”
这声音!
简直不能再熟悉了。
秦仕谦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,张了张嘴,却紧张得发不出声音。
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,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背光站在洞口。
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,秦仕谦还是一眼就认出,绝对是老爹秦恺峰。
秦恺峰没想到自己跟平时一样出去寻找食物,回来竟然看到三儿子在山洞里等着自己。
“老三,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听了这话,秦仕谦突然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。
洞外的阳光太刺眼,照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秦恺峰眼圈也有点发热,但是觉得自己没那么多愁善感,于是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。
“哭个屁,都是要当爹的人了,咋还越活越回去了!”
秦仕谦抹了把眼泪,哽咽着还嘴:“你知道什么啊,我已经当爹了好不好!”
“你媳妇生了?”秦恺峰两眼放光,“男孩女孩?”
“生了个闺女!”一提起女儿,秦仕谦不自觉便露出笑容,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下来,“白白嫩嫩,长得可好了。
“娘还说,爹要是知道自己有孙女了,肯定要高兴坏了。”
秦恺峰心里自然高兴,但又立刻关切地问:“你娘的病好点儿没?”
“爹,娘的病已经没事了。
“倒是你这是什么情况啊?
“参把头告诉我们,说你不听他的指挥自己乱跑,麻达山所以回不来了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你既然没事为啥也一直在山里待着不回家啊?
“你知不知道,你失踪了这么久,家里人有多担心。”
“老三,你这话说的,好像你老子我故意待在山里不回家似的。
“还有那个参把头,更不是个好东西,他说的话一句都不要信。”秦恺峰气哼哼道。
“就因为一点儿意见不合,他就直接把我从山崖上推下来了。
“幸亏你老子我命大,情急之下,抓住一棵野山参,这才没摔成肉泥……”
“爹……”秦仕谦无奈,“你要说就好好说,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?”
“我说的可都是实话,就是抓住一棵野山参才捡回一条命。”秦恺峰说着伸手,从干草下面摸出一个东西。
秦仕谦定睛一看,竟然是一卷用白桦树皮包着的东西。
“喏,就是这棵。”秦恺峰解开红绳,拆开白桦树皮,分开里面的青苔,拿给儿子看。
“……”秦仕谦,“人家好歹救了你一命,你就给挖出来了?”
“嗐,这不是想要拿回家给你娘吃么!”
秦恺峰摆摆手,立刻转移话题继续道:“你以为是我自己不想回家么?
“还不是因为,这里地形地貌跟别处不同。
“除了这片山崖,其他三面的山石都十分松软易碎,一捏成粉,根本无法攀爬。
“我天天都在寻找出路,但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。”
秦恺峰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情况,这才想起来问:“老三,你是咋找到这里来的?
“你既然能找过来,那是不是说明这里还是有出路的?”
秦恺峰越说越激动,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回家。
却见秦仕谦的脸色瞬间难看。
秦仕谦缓缓摇头道:“爹,我也不知道。”
听了这话,秦恺峰心中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。”
“我是为了救人,被胡老大推下来的。”秦仕谦无奈道。
“胡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!”秦恺峰气得猛捶崖壁,“等我回村的……”
“问题是,怎么回去啊?”
秦仕谦之前还在为自己保住性命而暗自庆幸。
但在得知秦恺峰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也没能走出崖底的时候,顿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。
秦恺峰的本事,他是知道的。
如果连他都找不到出路,那就算再加上自己,也很难有什么转机。
秦恺峰被困这么久,却依旧乐观。
他见儿子愁容不展,登时道:“咱爷俩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,非但没摔死,也没断胳膊断腿,如今相见都全须全尾的,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。
“至于回家的路,咱爷俩一起找,也肯定比我一个人找更快。
“所以你就别耷拉个脸了,小小年纪咋比我这老头子心事还重呢!
“对了,我还忘问了,你掉下来咋一点事儿没有?你也碰见棒槌精了?”
“就算真有棒槌精,不也被你给挖出来了。”秦仕谦无奈。
“嗐,说这干啥……”秦恺峰赶紧转移话题。
但是这个话题却让秦仕谦突然想起豹子。
老爷子出现之前,豹子好像还在他脚边蹭来蹭去。
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。
秦仕谦探头朝洞外左右看看,也没发现豹子的身影。
“爹,你刚才回来看见一只豹子没有?”
“豹子?”秦恺峰皱眉看向儿子,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,“也不热啊,咋还说起胡话了。
“我手里连件儿趁手的兵器都没有,真遇见豹子,跑都来不及。”
“不是的,爹,我没跟你开玩笑。
“找到豹子,咱俩就能回家了!”
一想到这里,秦仕谦顿时坐不住了。
眼下赶紧回家才是头等大事。
不然娘亲和媳妇还不得哭死。
他还急着回家看闺女呢!
*
胡老大一行人,出来放山,走走停停近一个月。
但是加快速度回村却只花了四天时间。
到家后胡老大才知道,老二和老四早就带着人回来了。
“爹,我回来了。”胡老大去见参把头,将背筐里包好的棒槌依次摆开放在炕桌上,“这是我这次带回来的棒槌,您看看。”
参把头只瞅了一眼,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神色。
“老大,你这趟收获着实不小啊!”
听了这话,胡老大心中大喜。
看来老爷子对他的表现还挺满意,肯定是胜过老二和老四了。
参把头说着,叹了口气道:“这次放山,又折损了好几个人手。
“老二那边一个,老四手底下仨。
“最要命的是,其中有一个不是犯人,是村里的坐地户。
“这几天家里人没少来闹,搞得老四都上你舅家去避风头了。
“幸亏还有你给爹争气!”参把头欣慰道,“这几棵参一看就是老金包的。
“老金手底下最有数了,只要是他包的,都不用打开,我便知道里头棒槌有多大。
“我让老金跟着你,不少人都在背后七嘴八舌,说我偏心。
“这下你可真给爹争气,等老三回来,大家都把棒槌摆出来看看,我看谁还敢说这样的话!”
胡老大刚刚还在窃喜,突然听参把头提起金叔,脸瞬间又白了。
“咋了,夸你还不行啊?”参把头不明所以,还跟儿子打趣道,“自打受伤后,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……”
参把头话还没说完,就见胡老大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。
“爹,你、你打我骂我罚我吧,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胡老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,把参把头都哭毛了。
他急道:“咋回事,你倒是赶紧说啊!”
“爹,都怪我,我没照顾好金叔,让秦仕谦那小子钻了空子,把金叔给害了……”
“你说啥?”参把头惊得整个人从炕上弹起来,“你再说一遍?”
“爹,我是说,金叔被秦仕谦给害死了。
“但是我当场就替金叔把仇报了!”
参把头已经听不进胡老大还在说什么了。
两行浑浊的泪越过他脸上的沟沟壑壑,顺着下巴不断地滴落。
参把头跟老金头搭帮放山几十年了,那可真是从小穿开裆裤、撒尿和泥儿的关系。
突然听说如此噩耗,参把头一时间很难接受。
跪在地上的胡老大还在喋喋不休地替自己解释开脱。
参把头却一句都听不进去,挥手将胡老大撵走了。
一出屋,胡老大的脸色瞬间变了,哪里还有刚才那些内疚、歉意。
眼下谎也撒了,绝不能让老金头有机会活着回来了。
想到这里,胡老大眼底闪过一丝狠绝。
他找到陈小六吩咐了一番。
“胡大哥,这事儿交给我,你就放心吧。”
当天下午,陈小六就在村里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哥们儿,借口要去打猎,一个个背着弓箭牵着狗地上山去了。
只等着老金头来自投罗网。
周氏天天围着孩子转,还不知道胡老大带人回村了。
直到何清泽红着眼睛出现在面前。
周氏心里猛地一紧,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参参。
“对不起,秦三叔他……”
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,击得周氏身子都晃了几晃。
参参苦于不会说话,不能把爹爹平安的消息告诉奶奶。
看着怀里咿咿呀呀、天真烂漫的孙女,周氏更是悲从中来。
孩子太小,根本还不懂她爹出了什么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