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未至，海雾浓稠如墨。
韩三强立在船头，掌心紧攥龟甲，咸腥的海风里裹挟着铁锈味——那不是海浪的腥气，而是血。
身后，燕十三的锈剑抵着被俘的道袍骷髅，剑尖正卡在它颈椎的铜钉上。
“再问一次。”韩三强嗓音低沉，“龙虎山灭门那夜，你们到底在找什么？”
骷髅空荡的眼眶里，忽地闪烁起幽蓝磷火：“不是说了么……龟甲……”
“放屁！”
小七从船舱大步踏出，腰间水囊“砰”地砸在甲板上，褐黄的液体溅了一地。骷髅猛地一颤，仿佛嗅到克星的野兽，本能地后缩。
“掺了朱砂的雄黄酒。”小七冷笑，“专克阴邪——想尝尝？”
程肃盘坐在船舱角落，灰白眼珠紧盯着龟甲拓本。
“张觉明真人……果然留了后手。”他指尖沿着龟裂的纹路游走，“这不是普通符咒，是《鬼谷阴符经》的变体——远征军当年用它传递军情。”
柳青烟俯身端详，银发垂落，遮住半边冷峻的面容：“能解？”
程肃摇头：“缺了对应的‘钥文’。”
韩三强忽然从腰间取出一枚铜牌——父亲遗物，正面刻“将”，背面却是古怪的凹痕。他把铜牌按在拓本一角。
纹路严丝合缝。
龟甲上的裂痕如活物般蠕动，拼出一幅陌生的海图，图中某处标着赤红的鹰徽！
“黑鹰总坛的坐标……”燕十三瞳孔骤缩，“竟然在‘幽灵海域’？”
船身猛地一震！
韩三强反应极快，断刀瞬间出鞘，“铛”地格开一支袭来的弩箭！
“敌袭——！”
甲板突然炸裂，三道黑影破板而出！黑袍、铁面，袖中寒光乍现——黑鹰门的“无面死士”！
“轰！”
柳青烟的银鞭横扫，绞碎一名死士的面具，露出的却是一张布满细鳞的怪脸！
“海妖？”小七大惊，腰间酒囊甩出，酒液在半空中被燕十三的剑气引燃，化作火幕逼退敌人！
韩三强反手一刀劈开舱门，眼前景象却让他浑身血液冻凝——
五具水手尸体堆成小山，每人天灵盖都被掀开，脑髓不翼而飞！
“不是海妖……”程肃的声音阴冷如冰，“是‘食髓鬼’——黑鹰门的海战死士！”
“退后！”
韩三强一脚踹翻油灯，火势瞬间蔓延！黑烟中，他拽住小七退至桅杆后。
“听好。”他语速极快，“龟甲有两层，钥文不全，真正的坐标在另一块碎片上。”
小七一怔：“你是说……阿沅给的龟甲是诱饵？”
“不，是真的。”韩三强冷笑，“但黑鹰门敢放出来，就说明他们根本不怕我们找到！”
敌影逼近，火势渐弱。
柳青烟和燕十三被逼至船尾，死士的鳞爪已撕开她的衣袖，露出染血的玉臂。
韩三强突然抓起一只酒坛，猛灌一口雄黄酒后，喷在断刀上！
“小七！”
少年会意，引燃火折子甩向半空！
“轰——”
刀锋裹挟着酒焰，化作火龙横扫甲板！黑鹰死士惨嚎着坠海，鳞甲剥落的刹那，火光映照出他们胸口的墨色鹰印——竟和远征军残部的一模一样！
“他们……是当年被俘的远征军？！”程肃踉跄后退，如遭雷击。
海雾忽散，明月高悬。
一道黑影破浪而来，竟是一艘铁甲战船！船首伫立魁梧的男人，青铜面具下只露出一双赤红的眼。
“韩家小儿。”他声音如金铁交击，“交还龟甲，本座留你全尸。”
韩三强冷笑：“‘夜叉王’就这点气量？派些杂鱼送死，自己却躲到最后？”
男人猛地揭下面具——整张脸布满扭曲的疤痕，唯独额心一道鹰徽清晰可见。
“认识这伤么？”他狞笑，“你父亲留下的……现在，该还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战船突然射出巨弩，铁索横空，竟将韩三强的座舰拦腰扯断！
木屑纷飞中，一道人影倏忽掠至韩三强身后——
“噗！”
断刀入肉的声音。
韩三强回过头，看到小七死死抱住一名偷袭的黑影，而那黑影的匕首……已刺穿了他的心口！
“抱歉……”少年吐着血沫，却咧嘴笑了，“我这‘叛徒’，总算……还清了……”
他轰然倒地，腰间的酒囊滚落，砸出一声闷响，像是远征军的战鼓……最后一次擂动。
海面上漂浮的木屑还带着昨夜激战的焦黑，韩三强跪在船板碎片上，手里攥着小七逐渐冰冷的酒囊。少年胸口的创面已经发青，那柄黑鹰匕首的刃上泛着诡异的蓝光。
\"蚀心毒...见血封喉。\"程肃的指尖在伤口上方悬停，\"他撑到现在，全靠雄黄酒吊着最后一口气。\"
柳青烟突然拔剑指向雾中：\"又来了！\"
三艘黑帆战船从浓雾中无声滑出，船首像却是展翅欲飞的青铜鹰隼。燕十三的锈剑发出嗡鸣，剑身上的锈迹片片剥落，露出下面血色的铭文。
\"不是黑鹰门。\"韩三强缓缓起身，\"看帆上的徽记——是东海鬼市的海枭。\"
为首的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瘦高男子，抛过来一卷竹简：\"换这个人的尸体，如何？\"
展开的竹简上赫然是远征军密文，韩三强一眼认出父亲笔迹：\"...龙虎山地下藏有...\"
他突然收住话头，竹简末尾的墨迹像是被水浸泡过，偏偏最关键处模糊不清。斗笠男轻笑：\"完整的在我主子手里。这小哥中的毒，也只要我家主子能解。\"
\"放屁！\"燕十三剑光暴起，\"人都凉透了——\"
\"噬心毒假死三十六时辰。\"斗笠男抛来一枚玉蝉，\"含在尸身口中可保不腐。三日内到鬼市，换完整密文和解药。\"
玉蝉落入掌心的刹那，韩三强突然扣住斗笠男手腕：\"你们主子是谁？怎会有我父亲的手书？\"
斗笠男袖中突然滑出匕首，却不是攻击，而是割断自己被扣住的袖子。布帛断裂处露出烫印——半枚残缺的虎符。
\"破虏将军旧部？\"程肃突然激动起来，\"颜铁山还活着？\"
海上忽起狂风，黑帆船的灯笼剧烈晃动。斗笠男脸色骤变：\"快走！夜叉王的...\"
话音戛然而止。一支乌黑羽箭穿透他的咽喉，箭尾漆黑的鹰羽还在颤动。几乎同时，海面下黑影攒动，数十根铁索破水而出！
\"喀拉拉——\"
韩三强所在的船板瞬间被铁索绞碎。他在落水前一拳捶在小七胸口，硬是震出那口含着玉蝉的瘀血。少年尸身沉入海中时，周围的鱼类突然疯狂退散。
\"水下有东西！\"柳青烟银鞭缠住漂浮的桅杆，\"不是铁索...是触须！\"
一条布满吸盘的巨大触手冲出水面，触须尖端却镶着精钢利爪。燕十三的锈剑斩下三根利爪，断面竟流出猩红液体：\"活物？！\"
\"黑鹰门的海傀儡！\"程肃从怀中掏出一把骨粉撒入海中，\"走！趁现在！\"
骨粉遇水即燃，幽蓝火线撕开浓雾，照出一条狭窄水道。韩三强抓起漂浮的斗笠，发现内衬绣着精细的海图——鬼市位置被朱砂圈出，旁边小字批注：子时涨潮可入。
三更时分，藏在礁石群后的鬼市亮起惨绿灯笼。韩三强抹去脸上的盐渍，盯着岸边那具正在腐烂的鲨鱼尸——鱼腹被整齐剖开，里面塞着个人。
\"引路人。\"程肃检查尸体，\"舌底有黄金。\"
撬开的牙关里果然滚出金珠，上面刻着\"申三刻，死当\"。燕十三突然指向栈桥：\"看水影。\"
月光下，栈桥的倒影竟多出十二级台阶。柳青烟甩出银鞭试探，鞭稍穿过水面后消失不见：\"是幻象！真的在...\"
韩三强已经纵身跃入水中。下坠的感觉只持续了三次心跳，再睁眼时已站在铺满蚌壳的街道上。两侧摊位挂着人皮灯笼，有个独眼老者正在用尸油煎鱼鳔。
\"求药？问卦？还是...\"老者独眼突然瞪大，\"韩家血脉？！\"
摊位下方突然弹出刀阵，韩三强侧滚避开，袖中断刀劈碎三柄飞刃。却见老者抓起身旁的青铜婴孩雕像，拧转其头颅：\"有贵客——\"
雕像眼中射出红光，照出韩三强胸前隐隐发亮的家徽。地面突然下陷，他坠入一间圆形石室，正中央的铁笼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。
\"十年了...\"那人抬起满是疤痕的脸，露出额心残破的虎符印记，\"终于等到破局之子。\"
铁笼上的锁链突然自行脱落。韩三强后退半步，断刀横在胸前：\"颜将军？\"
\"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。\"那人咳嗽着摊开手掌，掌心是半块龟甲，\"你父亲留给你的不是密文...是这个局。\"
龟甲拼上韩三强怀中的碎片，裂纹组成陌生的星图。颜铁山枯瘦的手指在\"天枢\"位一点：\"当年我们带回的不是情报...是一个活物。\"
石室突然震动，顶部落下细沙。颜铁山猛地抓住韩三强衣领：\"夜叉王就是...\"
墙外突然刺入七柄长枪！老将军用身体挡在韩三强面前，血沫从嘴角溢出：\"去找...鲛人冢...\"
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。韩三强在最后一隙看见颜铁山被长枪钉在墙上，老人用最后的力气掰断自己食指，弹出那节指骨——
正落在韩三强靴边。骨髓中嵌着粒珍珠，表面刻着微缩海图。
逃出鬼市时天已微明。韩三强跪在沙滩上，珍珠在朝阳下泛着血色。柳青烟突然按住他肩膀：\"看海里。\"
浅水处漂浮着小七的遗体，胸口插着的黑鹰匕首竟长出了细密血丝，像植物根系般扎入心脏。更诡异的是，少年紧闭的眼皮下有明显转动。
\"玉蝉...\"程肃声音发颤，\"那是活尸蛊！鬼市要用他做引路尸！\"
燕十三已经冲进浅海，锈剑斩向匕首。剑刃触及匕首的瞬间，小七的眼睛突然睁开！
没有瞳孔，只有浑浊的白色。但少年的手精准抓住了燕十三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可怕。腐烂的嘴唇蠕动，吐出带着腐臭的气息：
\"....主公....快走....鲛人冢里....有....\"
话音未落，匕首上的血丝暴涨，瞬间绞碎了整具躯体。血雾中，一枚青铜钥匙落在鹅卵石上，发出清脆声响。
韩三强拾起钥匙，发现柄端刻着陌生的文字。程肃只看一眼就瘫坐在地：\"这是...始皇帝陵的工匠密文...\"
海平线上，黑鹰舰队的轮廓正在逼近。韩三强攥紧钥匙，浪花打湿了靴边沙地上画出的星图——那图形，恰是附近礁群的俯视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