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今之计,只能依靠三法司出面。”
“如果蓝玉无罪,就不该被抓;若他犯罪,按我朝律法,应关押在刑部大牢,怎能在吴王府关押?”
黄子澄眼睛一亮,猛地站了起来。
“刚刚听你讲得认真,却忽略了这一点。”
“咱们立刻联系刑部、大理寺和都察院,让他们出面交涉,要求吴王把人犯交给刑部。”
“只要人一到刑部,我们就能连夜审讯。严刑之下,蓝玉就得按我们的意思招供!”
朱允炆皱眉说道:“恐怕吴王不会轻易交出人吧?连王弼带着几千勋贵子弟都没能逼他交人,三法司去交涉,他真的会交吗?”
“那不一样!”黄子澄说道,“王弼虽然打着平叛的旗号,但大家心里都清楚,吴王行事虽鲁莽,却绝非**之辈。”
“时间拖得这么久了,陛下迟迟不下旨阻止,就是在默许。”
“王弼名不正言不顺,如果真的动手,无论结果如何,对他都没有好处。”
“可是三法司去交涉,要求吴王将人移交给刑部关押,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依据大明律行事,吴王有什么理由拒绝?”
“刑部也有兵力保护,吴王抓得到蓝玉,刑部就不能强行带走吗?”
“如果刑部、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法司联合交涉,他还不肯交人,那他抓蓝玉就一定别有用心,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!”
“不过,此事重大,我和刑部尚书杨靖、大理寺卿周志清、都察院左都御史袁泰等人虽然相识,但交情并不深厚。”
“恐怕还得献王殿下亲自出面才行。”
朱允炆有些迟疑,说:“如果我出面,被皇祖父知道了,可能会觉得我们兄弟不合,故意争斗,这样不好吧?”
他一向非常注重在朱元璋心中的仁孝形象,即便心里对朱允熥恨得咬牙切齿,表面上依然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姿态。
“不!”黄子澄说道,“如果是其他事情,殿下确实不便出面。”
“但让三法司公正处理此案,将人移交给刑部关押,这并不是兄弟之间的争斗,而是兄长关心弟弟,以免蓝玉在吴王府遭遇不测,到时候吴王就算有千张嘴也解释不清。”
“殿下出于对弟弟的关爱才这样做,无论是外人还是陛下,又能说什么呢?”
这话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了。
老朱何等聪明,怎么会看不出他这一点小心思?
不过,这也正是黄子澄与顶级谋士的不同之处。
他自认为非常高明,心思缜密,智慧超群,计策周全。
实际上,在隐忍不发时,他还算勉强合格。
一旦策划大事,便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了。
历史上,朱允炆正是因为听信了他的建议,结果陷入了困境。
“还有一件事!”方孝孺接着说道:“蓝玉已经被捕,但对他如何定罪,至今尚无定论。”
“吴王把他关在自己的府邸,恐怕是想寻找脱罪的方法。”
“然而,审讯定罪本是三法司的职责,按照律法,蓝玉的案件应当由三法司共同审理。”
“如果三法司要求交人,而吴王执意不给,得罪了三法司,那么日后他们审理蓝玉的案子时……”
方孝孺摸了摸胡须,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其中的深意已经不言而喻。
“太好了!”朱允炆击掌称赞:“事不宜迟,我们立刻动身,务必把蓝玉拿到手,连夜审讯,定成铁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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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挂在树梢间。
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润。
朱棣早已停止垂钓,依旧坐在湖心亭内。
看着月光洒在湖面上,波光粼粼,仿佛映出了他一生的梦境。
就在不久之前,这座水榭亭台还很热闹。
不断有人前来通报消息,前一个人刚离开,后一个人又来了。
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。
亭子随着夜色渐渐安静下来。
朱棣沉思良久,终于开口道:“没想到,蓝玉居然这么能忍,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。”
“和尚,你对此怎么看?”
旁边,一直闭目养神的姚广孝慢慢睁开双眼,目光聚焦在湖中倒映的明月中,缓缓说道:“吴王那天在朝堂上那一巴掌,让蓝玉清醒过来。”
朱棣的神情微微一怔,随即点头道:“是啊。我以为今天的事情,蓝玉一定会愤怒,并且会反抗,让我的侄子下不了台。没曾想,他居然全程配合,即使有所反抗,也是恰到好处。”
姚广孝道:“蓝玉这个人,有胆识也有智慧,远远超出常人。只是他行事不够谨慎,过于自负,这是大忌。”
“不过瑕不掩瑜,加上他与已故太子的亲密关系,陛下一向视他为得力助手,认为他是未来辅佐已故太子的最佳人选。”
“然而,以他的行事风格,除非已故太子还在世,否则不论谁继承皇位,都难以驾驭他。”
“我原本以为,已故太子去世后,陛下肯定容不下他,早晚要除掉他。”
“现在看来,吴王倒是真的驯服了他。”
“恐怕陛下也会改变主意。”
朱棣闻言笑了起来,“本王以为未必如此,只是因父皇健在,这才显得这般模样。”
“若父皇驾崩,他随时可能改变态度!”
“我那侄儿能让其屈服,不敢违抗,终究不过仗着父皇之势罢了。”
他与蓝玉一向不合,恨不得将其除去而后快。
姚广孝笑着说道:“这就是吴王四处宣扬无陛下旨意的原因所在。”
“至少表面上,吴王凭借自身之力,便足以压制住蓝玉。”
“在陛下眼中,这就足够了。”
朱棣说:“暂且不论这些。和尚,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?”
他的话语间带着几分忧虑。
在这事中,朱棣参与得过多,触角延伸得过长。
这里可是金陵城,太祖皇帝的眼线众多,密探遍布各处。
他所做之事,难以逃过太祖皇帝的察觉。
当时只想着一旦成功,便可万事无忧。
即便是太祖知晓,也无足轻重。
毕竟,太祖明显是在考验朱允炆的能力,看他究竟有何本领。
无论是谁阻碍朱允炆,都将被视为对其能力的考察。
朱允炆若失败,太祖自然不会怪罪朱棣。
因此,朱棣才如此大胆妄为,甚至敢于直接派遣使者通知京城中的功臣武将。
但若朱允炆成功通过考验,局势便会发生转变。
姚广孝的目光从湖中的圆月移开,望向天际,说道:“殿下今夜便需连夜写好认错的奏章,明日早朝时,诚实地向陛下请罪即可。”
朱棣眉头深锁,显露出明显的不满,说道:“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”
姚广孝回头看向他,严肃地说:“这是最妥善的办法。”
朱棣站起来,踱了几步,说道:“如今虽已将蓝玉置于朱允炆掌控之下,但本王可让三法司出面索要此人。”
“毕竟,将蓝玉关押至吴王府邸,于法不合。”
“只要人被取回,事情便能再次扭转。”
姚广孝却轻轻摇了摇头,说:“殿下身为藩王,向朝廷大臣求助,多有不便。”
“为了避免嫌疑,他们多半会避而不见。”
朱棣冷声说道:“若是私事,自然有所顾忌。但为了维护朝廷律法的尊严,防止蓝玉在吴王府遭遇不测,致使我那侄儿蒙受冤屈,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,本王亲自出面又有何不可?”
姚广孝说:“殿下无需着急。此事无须殿下操心,吴王的敌人,并非只有我们。我们若不行动,自会有他人代替。”
朱棣闻言精神一振,猛拍额头道:“本王一时糊涂,竟把这点给忽略了。”
“今晚的戏码并未结束,还需接着演下去。”
秦王、晋王和献王,哪一个肯甘于人后?
储君之位,谁不想争夺?
朱允熥公然站出,已是四面树敌。
姚广孝摇头道:“已没什么好瞧的了。”
朱棣疑惑:“为何?”
姚广孝道:“吴王既然能擒获蓝玉,接下来,陛下便会有所动作,还看什么?”
“父皇出手?”朱棣大吃一惊,脸色突变。
姚广孝笑道:“金陵城里,何事能逃过陛下耳目?”
“无论是我们所为,还是他人的作为,每一步都在陛下眼中。”
“陛下一直静观其变,只因他要考验吴王,也要考验各位皇子皇孙。”
“如今蓝玉被擒,大局已定,陛下该出手维持秩序了。”
“不过,殿下不必担忧,依贫僧看,陛下只会助稳今晚局势,不会插手后续事务。”
“吴王能否笑到最后,还要看明日朝堂上的较量。”
朱棣陷入沉思,许久才道:“你既让我拟写认罪奏章,明日朝堂,我们是否不再争斗?”
“阿弥陀佛!”姚广孝合掌念道,“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。”
“明日朝堂,必定是一场激烈角逐。”
“殿下之前虽屡次出击,但仍在陛下容忍范围之内。”
“若继续纠缠,恐令陛下生厌。”
“不如先认错退场,坐观其变。”
“若有转机,再伺机而动。”
朱棣沉吟良久,叹息道:“罢了,听你安排便是。本王这就去写认罪奏折。”
他离开凉亭,走向岸边,忽又止步回头问:“大师,你说这皇位,我还争得来吗?”
朱棣语声极轻,如微风掠过湖面,泛起圈圈涟漪,随即消散无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