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公作美,年初一的早上,雪后放晴,暖阳高照,天气依然美丽冻人。裹好一身冬衣,遇见人道声新年好,相互拜个年,图个喜庆。进了城,大户人家院中,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炮响。街上穿行的小孩,衣裳也利整些。就连花子,也将身上收拾了一番。新年新气象,无论什么人,都有这么一个最淳朴的愿望。
如今已是初平二年,穿越时空,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四个年头。从最开始的迷茫无助,到现在被生活推着走,经历不少。从经营一座酒楼到现在带领一个商队,周身环境已经大变,但若说成长,似乎没多少。没远大的理想,没有升华的认知,即便事业,也未有多少起色,一切都平平淡淡。但好歹还算活着,还在想办法让自己生活过好些,让身边的人生活好过些。渺小的人,还在奋力挣扎。
周晨在城中逛了一圈,领略一番边州风土,给李虹买了两串糖葫芦,便打道回府。人生地不熟的地界,没有那么多奇遇。多管闲事带来的大多不是回报而是灾祸。
回到农庄,周晨时不时看向远方。直到下午,北风凌冽中,一行人从风雪中来到农庄。周晨心中大定,卫氏族人终于赶到,并未失约。
周晨高兴的出门迎接,领头的正是卫仲道。周晨见着他,内心是开心的。没想到卫族长会将卫仲道派过来。更没想到他会抛下师姐,来跟自己一起出塞。好好的年节,没有卫仲道在身边,师姐一个人留在中山,不知道会怎么过。不过自己出塞这一路,当不会孤单了。新年初一相逢,周晨还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。“没想到卫族长会将你派过来。”
“是我给他引荐的,既然合作,自然会派我过来。”
“那师姐怎么办?你将她一个人留在中山,这大过年的,她会不会难过?”
卫仲道给了他一个白眼,内心吐槽着,我的夫人,你这么关心干啥,你想干啥?心里酸得不行,嘴上却回道:“琰儿可比你想的坚强多了。”
一路追赶,卫仲道一行实在难以继续赶路,于是又修整一日,这才启程出塞。
出沮阳往北,行不远官道驿站皆消失不见。脚下的道路变成了一条羊肠小径,两骑并行都容不下。周围的山也越发陡峭起来,几乎就挤在路边上。而路的另一侧则经常变成不可见底的深谷。白雪覆盖之下,有种想跳下去一探究竟的感觉。山一座挨着一座,没完没了。路弯弯曲曲伸向远方,看不到头。风呜呜的刮着,围着面巾还吹得脸疼。没有板车中的货堆遮风御寒,周晨没坚持几天,便冻得受不了,晕晕沉沉,趴在马背,人事不知。
没完没了的雪地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渐渐让人和牲畜都慢慢开始麻木,在雪地中分不清方向。幸好有乌力古做向导,暂时还有个前进的方向。不断向前,前面趟路的乌力古,还好几次踩到被白雪掩埋的尸体。那些冻倒在雪地里的尸体,即便穿着冬衣,依然被冻僵在雪地中。这个时候的北方,不是几件冬衣就能御寒的。抬开冻僵的尸体,扒下他们身上的冬衣,商队继续向前。李虹从未出塞,不知道路上到底有多凶险,只是觉得刺激又兴奋。兴奋之余,又遗憾葛亮未能一起来,不能领略这一路的凶险刺激。
“看,长城!”李虹突然高叫一嗓子,惊得人纷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。只见一条雪白的巨龙,横亘在山岭之间,若隐若现。从草原而来,吹了千万年的北风,将巨龙的身躯吹得蜿蜒曲折。但巨龙的头颅,依旧高傲的扬着,扬在蓝天之下,群山之巅。
“这长城东临大海,西入祁连,一万多里。从战国诸侯秦赵燕开始修,到始皇帝一统天下使众节长城相连。一点一滴,全是汉人血肉堆砌而成,历经几百年才修完。乃是有史以来,最伟大的工程。”卫仲道指点着长城,对着李虹赞叹道。在这先人留下的伟大工程面前,卫仲道收起读书人的傲气,话语中流露出的,全是发自内心的钦佩。
李虹不懂这些,那些卖力气的家丁伙计也不懂这些,对卫仲道的崇拜赞叹无感。气得卫仲道暗骂对牛弹琴。有心找周晨分享,可他趴在马背,人事不知。这伟大工程面前,竟一时找不到人分享,只能找张世平诉说一二。
“男儿建功立业,何为功业,此即为不世功业。”卫仲道指着长城,对着张世平感叹,诉说着他立不世之功的野望。“都说始皇帝残暴不仁,可他也有一统天下,修筑长城的不世之功。有此长城保护,胡人再不能来去自如。咱们汉人能安稳的在九州生活,皆要感念先辈血肉筑成的这道城墙。”
张世平往来草原多次,见此长城也多次,所以并无感觉,只能点头附和。待其说完,一时半会不再感叹,张世平便朝着后面吆喝道:“叫后边的人跟上,咱们从闪电河旁穿越长城,就算出塞了。”
商贩伙计们应答着,如一条长蛇,缓缓游过长城去。
出了长城,仍是延绵万里的山。只是山更高,路更窄,风更疾。驼货的青花骡子,都不肯迈步。伙计们拿着鞭子使劲抽打,才肯缓缓向前。遇上陡坡,牲口倒成了大爷,需要人用肩膀顶着它的屁股才肯向前挪。周晨不得不下马,强打着精神,吊在队伍后边。出塞之后精神倒是有些好转,只是身体如泡在冰河之中,五脏六腑都冻得冰凉。这个时候,所有人都是默默忍着,谁也无余力帮扶谁。李狗子有心想要照顾周晨,也腾不出太多力气。好些个伙计,脚都冻烂了,根本走不动道,停下又是死路一条,只能和周晨一起,吊在队伍后边捱着。大家都知道,一旦掉队,就会像之前遇到冻毙于道的人一样结果。所有人都强打精神捱着,还是不断有伙计倒下。临时扎下几个简易架子,将倒下的人装上,由牲口拉着往前赶。
整个商队都这么默默捱着,看不到头的茫茫白雪,让人绝望。夜晚扎营时,不少伙计默默啜泣。被撑着巡营的周晨喝止,怕这样的情绪传染出去。失去希望,丧失信心,整个商队就完了。
默默前行近十日,卫仲道也从队伍前边掉到尾部,不断咳嗽,似要将肺咳出来。周晨自顾不暇,也无力照应,只能相互搀扶着,不断往前拱。
“我一定要带上百匹马回去,以此为本钱,找袁师兄借兵,将泰山四寇赶出开阳。”周晨暗自发誓,咬牙坚持。
“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智,劳其身骨,饿其体肤,行弗乱其所为,增益其所不能!”即便如此环境,自己已经咳去半条命,卫仲道犹自念着孟子,想着心中功业。自己乃大将军卫青之后,肩负复兴家门荣耀的责任,所以决不能在此倒下。卫仲道抬头向前,缓缓迈步,定要迈过万里关山。
突然,脚下的山消失了,眼前的景物骤然开阔,无边无际。乌力古放声大笑的向前奔去,然后倒在雪地之中。“我们已经穿过燕山,来到草原上。前面向西走两天,就可以到我们流风部。”
这一句话像一记强心针,所有的人都开始欢呼,似黑夜之中,见到那颗东方的启明星。连躺在架子上的伙计,听到大家欢呼,也都恢复些生气。希望就在眼前,商队再次上路。只要抵达流风部,做好修整,商队便再无阻碍。
一望无际的雪原,横亘在商队面前。再没什么悬崖陡壁,险道奇峰。只有平整的草原,延伸到地平线。商队明显提速,将大山甩在身后,然后慢慢消失在视野。长蛇般的队伍,慢慢游入草原深处。所有人憋着一口气往前赶,早日到,早日歇。这个时候,大家体内如小宇宙爆发,一扫之前阴霾。
当商队来到浮沱河旁,沿河走半日,便见河谷旁一片低矮的毡房,安札在寒风中。所有人都疯了,扔掉手中的鞭子,丢下肩上的担子,疯狂欢呼雀跃。一种劫后余生之感,油然而生。不少伙计,抱头痛哭。一路走来,实在太不容易。沿途冻死好些伙计,全部被扔到悬崖下。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,叫人如何不欢喜高兴。周晨几人也相视而笑,终于抵达流风部。一颗提着的心,终于可以稍稍放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