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新的商队,从邺城出发,开始一路北上。张世平与周晨并骑而行,挽着马缰,摇摇晃晃,迈向远方。越向北,天空越明净,越幽蓝。山越来越高,雪越来越厚,路越来越难行。阳光洒在身上,半点不解严寒。呵气成冰的时节,北风肃杀萧索,周晨裹得如移动的棉柱,依然冻得瑟瑟发抖。
张世平在一旁说什么,周晨也没心思回应。只想着这一趟,怕是要把命交代在草原了。下决定之前,即便反复的想过,早有心里准备,也没想到北方的冬天会这么冷。这还没出冀州,已经冷得受不了,再往北的幽州,然后塞上草原,这个时节得有多冷?万幸陶应已经带商队回开阳了,若就自己这点准备,商队怕没几个能回去。
毡帽裹着头和脸,又有围巾遮脸,只漏出两只眼睛,依然觉得北风吹得脸疼。那风如钢刀般在耳旁吹得呼呼响。周晨冻得受不了,只能下马,窝到后面拉货的木板车上。这才好些,能喘上气。再看李狗子,跟没事人似的,骑上周晨的马,还欣喜不已,不断在商队头尾巡查。李虹也无事,冻得鼻子通红,鼻涕虫不断在鼻子中冒出又吸起,却半点也不影响他活动。整个商队,似乎只有周晨受不了这刀子般的北风。
沿着官道北上,一行十余日,商队抵达中山。周晨与张世平招呼一声后,也不理他的犹疑,带着李虹,脱离商队直接进城去了。卢奴县城,中山郡治所,白雪覆盖之下,几缕炊烟,让县城显得有些生气。街上行人,行色匆匆。冬衣紧裹,双手拢在衣袖中,缩着脖子,疾步前行。偶有摊贩,沿街叫卖,也冻得不断跺脚。十二月的严冬,冻手冻脚,让人无奈。
中山卫氏,偌大个名头,并不难找。说起卫氏,被拦下的路人眉头都平了,热情指路,更有要直接带路的。可见卫氏在中山,是得民心的。如此寒冬,有人愿意指教已是难得,能让人带路,可见民心所向。世家门阀,撼动朝廷,便是从民心开始。如今正是门阀世家开始初具雏形之时,看天下形势,已经无可阻挡。宦官外戚皆倒,偌大个朝廷,对地方的影响,还不如世家。历史正顺着潮流滚滚向前,发展到后来,世家门阀尊你,你才是皇帝,不尊,皇帝也可换人做。王与马,共天下,不是白说的。可见门阀力量。周晨感慨着,历史潮流中,自己这只小蝴蝶,努力的扇着翅膀,丝毫不影响历史走向。
卫氏门庭好找,高门难进。正门处一对威严的石兽,衬得门庭高大,阶梯难跨。李虹敲响门当,说明来意,却被门子驱赶。
“去去去,懂不懂规矩,找人去角门。”
李虹又转到角门,再次说明来意,门子却磨磨蹭蹭,并不愿意通报。还是周晨丢了十个大钱过去,门子才一溜烟的去通报。
听说开阳周无尘来访,卫仲道起初并不记得是谁,等反应过来,噌的一下站起来,鞋都来不及穿,便往大门处跑。看见冻得鸵鸟似得周无尘,冲过去一个熊抱,将其紧紧抱住。
“松手、松手,我要被你勒死了。”
周晨不断拍着卫仲道的肩膀,可卫仲道浑不在意,直到心满意足才松手。眼睛发亮的看着他,故人相见,甚是激动。
“你怎么到中山来了?”
周晨摸着脖子,弓着腰,大口喘息半天,这才缓过来。冷风一吹,又冻得发颤。
“咱们就站门外叙旧?”
卫仲道这才反应过来,领着周晨进府。坐定不久,蔡琰也缓缓而来。见着周晨,亦惊喜不已。上下左右,将其打量,还叫起身又看了看。故人相逢,自是千言万语,哏在心头。最后无奈化作一句,这些年过得可好?
周晨挑挑拣拣大概讲了些离开洛阳后的经历,不算太吓人,也不算太平淡。卫仲道与蔡琰听着,也不胜唏嘘。又问起当下。
“如何来了中山?也不提前给个信。”
蔡琰如今已挽起发髻,做妇人妆扮。两年不见,也长高了些。褪去青涩与稚气,变得成熟许多,颜色更胜从前。坐于卫仲道旁,郎才女貌,公子佳人,端是绝配。彼此之间,眉目传情,如胶似漆,端是感情甚笃。只是瞧着卫仲道那面色,有些病态的白,让人忧心。周晨收了收心,给他们讲起草原之行的前因后果。听说周晨要去草原,蔡琰大惊,立马反对道:
“就你那身体情况,你自己没数么?这个时节,去草原还有命回么?草原的风,刮得如刀子一般,你如何受得了。”
周晨心中温暖。两年的同门情谊,再见面,依然如家人一般,如此关心自己,如何不叫人感动。自从穿过来,所有家的体验,全来自于蔡氏父女,一股难舍的亲情,在周晨内心深处深深种下。虽是兵荒马乱的时代,有个家似乎也不错。有一窗明灯,指引回家的路。回到家有一口热饭,一壶热水,再不济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,不用和一堆糙汉睡大通铺。想到这,又想起那个倚楼买酒的女人。明亮如茶,也带着苦涩。不知道她有没有等到如意郎君。抛开杂念,看着他们双宿双栖,周晨心中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。
“某也有些准备,只不曾想,这北风刮得如此猛烈。倒叫师姐与卫兄担心了。”
“知道我们担心你还要去?”
周晨苦笑。即便是死路,也一只脚都迈出去了,如何还收得回来。
“已经答应了袁师兄,自然得做到。不然往后开阳与冀州的商路,还如何走得下去。”
“开阳、开阳,你花那么多钱,买个破官,啥也得不到,命都要往里搭,这是何必?”
“师姐以往不是说,男子汉当有自己的事业,而不是钻营商贾小道。”
蔡琰被气得胸口痛,每次说不上几句,就被他顶得哑口无言。这时卫仲道伸手拉了拉她,开口安慰:
“无尘愿经营开阳,也是好事,咱们要支持。你脱离商队,只身来找我们,想必是有事,不妨直说。”
“还是卫兄懂我。”
给蔡琰飞了个白眼,而后开口道:
“今日登门,虽为探望故人,但也确实有事相求。去一趟草原不容易,师弟本钱不足,希望仲道支持。”
“要多少?”
周晨想想开口道:
“一百万钱。最好全换成盐铁棉布等物资。”
还好现在流行的是跪坐,没有凳子。有的话,只怕卫仲道会被周晨报出的数字惊得掉下去。卫仲道掏了掏耳朵,声调都拔高几度问道:
“多少?”
听着卫仲道不善的语气,周晨底气有些不足,弱弱的伸出一根指头。
“一百万钱。”
卫仲道扶额,良久无语,看着他直翻白眼。若不是看蔡琰面上,自己就要端茶送客了。即便如此,眼睛也不自觉的瞟向茶杯。蔡琰在一旁,看着卫仲道为难,也埋怨周晨不知分寸,瞪了他一眼。
“你这不是来借钱的,抄家都没你这么敢开口。卫氏是大族没错,然仲道也只是族中一份子,你见过几个世家子弟能一口气拿出百万钱的。”
周晨饶了饶头,没见过。但这不是咱也不清楚卫兄的实力,才大胆开口。
也不待周晨再开口,卫仲道接着蔡琰的话头继续道:
“若说十万钱,我想想办法,还能凑齐。若是百万,恕为兄爱莫能助。”
周晨不再说话,话已经说得很明白。只是自己实在不甘心,千里迢迢,走一趟草原,难道就带几十坛酒水?十万钱,若说只在一地做些小买卖,那完全够用。可这次去草原,拿命拼的,风险如此之高,自然要加大投入,提高收益。只是十万钱,也基本聊胜于无。
“仲道兄可否再筹措些?”
卫仲道眼观鼻鼻观心,并不理会。周晨无法,又转向蔡琰。
“师姐……”
看着他几近祈求的语气,蔡琰有些不忍,扯了扯卫仲道衣袖。卫仲道眉头紧蹙,思虑一番开口道:
“二十万,最多二十万钱。”
二十万,周晨知道这已是他的极限,也不好再开口,只能退而求其次。
“那卫兄可否引荐卫氏族长?”
卫仲道眉头微蹙。引荐自然是没问题,但若引荐去借钱,那便太失礼。自己也不好做。
“仲道放心,不为借钱,也定不会让你难做。只是好不容易去趟草原,空手做保镖,非我脾性。便想问问,卫氏是否有意参与商队,到时分我些利也好。”
周晨也破罐子破甩了,一只羊也是赶,一群羊也是赶。既然如此,何不将商队扩大,多拉些人,也好多收些钱。
“无尘便这么有信心,草原商路,风险奇高。十支商队,五支都回不来。卫氏也损失好几支商队,所以对草原商路,十分谨慎。”
“嗯,这倒不用太过担心。商队一事,成不成都无妨。自有你们族长决断。我既敢拿命去赌,自然还是有几分把握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