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阳光,和室内的电灯一般,除了照明,再无半点作用。洒在人身上,明明光耀的很,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。只让人觉得清冷。
这吐气化雾的冬日,迎光站着,还是很刺眼的。裹了裹身上的大氅,拿手遮一下阳光,吸一口新鲜空气,伸个懒腰,精神好多了。虽然还冰冻着,但春天已不远了,一切都显得美好。
不远处的拐角,李虹偷偷摸摸的伸出半个脑袋。畏惧、担忧、又有些希冀的瞧着,见自己撇过去,又连忙将头低下,不敢正眼对视。看来昨日收拾他一顿,还是有些效果的。却不知这效果能维持多久。他是个跳脱的性子,又管不住嘴,日后怕是要吃亏。
周晨没理会他,出门而去。李虹有些失望,东家没叫自己,怕是还在生气,难道东家就这么不要自己了?李虹有些后怕。昨日被教训了一顿,回家又被爹娘训斥,才知道自己怕是真的闯祸了。可自己怎么也想不通,自己只是将事实对伙计们和卫大哥说了一下,怎么会闯祸呢?多一些人来关心东家,不是更好么?怎么会有错?可是东家与爹娘都觉得自己错了,或许真的错了。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要自己啊。看着东家远去的背影,李虹咬咬牙,跟了上去。即使被打被骂,也要求得东家原谅。自己再也不想过以前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了。
一路小跑,跟上东家的脚步,故意弄出些动静,想看看东家的反应。然后东家却并没有反应,仍然不理会自己。心里有些委屈,轻声叫到:“东家!”
然而周晨只回头看了一眼,并未有其他计较。
这下李虹心中倒是安稳了些,也算一块石头落下了地。没有赶自己离开,便说明并没有反对自己跟着。只是还有些生气,不想理会自己。要不再上前认个错?李虹心中拿捏着。
“东家,我知道错了,您原谅我吧。”
周晨这才回头,打量着他那委屈下藏着的狡黠,周晨无力的摇头。心中吐槽着这也算认错?可自己也不能真把他赶走,小小年纪,活跃跳脱也是应该。自己身边也确实需要他这么个人,一时半会也找不着更好的。何况他的父母还在为自己效力呢。不看僧面看佛面,自己也不能对他太严苛。
“真知道错了?”李虹赶紧点头,小鸡啄米似的。
“那你说说错哪了?”
……
李虹不吭声,低着头,脚尖不断在雪地里蹭着,一会便见一片湿漉漉的土地。手指头在掐着,心中反驳我没错。若不是因为害怕,才不会来认错呢。少年人的任性与倔强,这一刻在他身上熠熠生辉。
周晨瞧着,心中轻叹,没再与他计较。
见东家转身,李虹亦步亦趋的跟着,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。哼,就知道东家和娘一样,刀子嘴,豆腐心,喜欢吓唬自己。
路过望君酒肆,东家的脚步,不由自主的停下,站在路口,远远望着,不敢近前。
北风呼呼的吹,虽带着毡帽,但脸依然被吹得生疼。李虹在身后,看着那孤独的背影,远望着酒肆,一股寒江孤影,难望故人的寂寞感,瞬间映在他心底。这冷风之下,看着东家挪不动脚步,寒风呼啸,亦不顾惜,李虹这颗小心脏,亦觉得莫名心疼。心底莫名酸楚,又一次心疼东家一秒钟。昨日挨了一通教训,口袋的糖胰子被没收了,心底的酸楚不断泛起,都没得东西压下。东家这么好的人,望君阿姊怎么就不喜欢呢?男人与女人之间这点事,真复杂。鼻涕不停冒出来,又被吸回去。再这么下去,鼻子都要被冻掉了。真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路过这里。
回到留仙楼,李虹总算松了口气。这一路走来,跟走黄泉路似的。那岔路口如同望乡台,似乎怎么看都不够。进了城门,就算真真入了地府,进了留仙楼,就算重入轮回。喝一碗孟婆汤,忘记过去,迎接将来。
“无尘兄弟”
刚进门,眼尖的陶应,便看到周晨,连忙招呼。
周晨也很意外,没想到这么一大早的,他竟会出现在留仙楼。
“实在是太巧了,我还打算打些好酒,上作坊找你呢,没想到在这就遇上了,实在是缘分。”
周晨摸了摸鼻子,有些古怪。不过也确实算是缘分,同一时间,同一地点,都出现在此。
“此处也是某的产业。”
“原来如此,我说怎么这么巧呢。看来今日这酒不用我打了。”
于是周晨招呼王小二,给他们打上两壶酒。引他们进了自己的包房。
“仲明找某何事?”
“无尘介绍洛阳景点,白马寺乃一绝,自然是邀无尘一同前往。”
周晨皱了皱眉。
“白马寺平日可不接待访客,如何进得了门。”
“这无尘便不用担心了,我家在洛阳还是有些故旧的,所以进一趟白马寺,还是难不倒我的。”
周晨点点头,上次超度法会,还未感谢珈蓝大师,今日正好前去拜谢。于是周晨又随陶应一起,前往白马寺。
庙还是那座庙,清润的梵音,悠扬的钟声,入得此门,身心宁静。两个清俊少年,拾阶而上。
佛法在这个年头并未发扬光大,所以陶、周二人,在这寺中,难言虔诚,纯粹游玩赏乐。只是见寺中僧众,俱皆虔诚,便也不敢放肆,而心怀敬畏。
又是一年梅开时节,佛前梅香,隐约而至。庄重威严的佛堂,清扫得一尘不染。与本土那些零散又不成体系的庙宇相比,正映了那句老话,外来的和尚好念经。连陶应也由衷感慨道:
“这皇家寺院,果然非同一般。庄严大气,远胜咱们民间庙宇。”
与这个时代那些民间庙宇相比,白马寺自然是独一份的,毕竟是皇家寺院。只是周晨心里吐槽着,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。后世随便一个寺庙,修得都比它好。
他们说话的声音,并未避讳什么。怎知隔墙有耳,这话便被人听去。还出言反驳。
“居士此话,识其表未见其真,见其形未解其意。”
从隔壁走出一道人,由珈蓝大师陪着,缓步近前。见面打了个稽首。
“小道左慈,字元放,号乌角。见过二位居士。冒然驳了二位言语,还望居士见谅。”
陶、周二人回礼,通报名姓。陶应问道:“乌角先生说我未见真识意,望先生不吝赐教?”
那道长却谦让道:“此地珈蓝大师才是地主,不如由珈蓝大师替你解惑?”
珈蓝大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,自然不会乱领地主之能。
“既是道长批言,自然还是道长来解惑比较好。”
左慈欠了欠身,对珈蓝大师说了句‘那便僭越了’,便答道:“这白马寺乃是佛学圣地,宝山一座。居士进此宝山,却只见其威严大气,未闻其佛学真言。一句识其表未见其真,见其形未解其意,不是正好?”
“之前在大殿听着寺内僧众虔诚诵经,倒是有些感觉。现在在这偏殿,未闻梵音,又忘记了。我等未闻其教,未信其佛,初听佛言,实难有感观。”
这时珈蓝大师轻叹一声。
“施主无有感觉,实乃正常。佛学传入中土,已百载有余,然知佛之地,尚不出洛阳城。施主初闻梵音,又怎会知已入宝山。这白马寺里面看着繁花似锦,花团锦簇。其实却是座空中楼阁。”
见他如此自评,左慈揶揄道:“你倒有些自知之明。然虽自知,却不知自救。可叹可悲。”
“要想自救,谈何容易。”
“确实不容易。你们这些僧人,人手一串念珠,念着菩萨,祈求保佑。却不知菩萨手中,亦持念珠,他又念谁人?”
珈蓝沉思良久,而后行一佛礼,答谢道:“多谢尊者指点。”
而左慈,并未谦让,心安理得的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