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逝者如落叶归根。
若许诺见到画眉的兄长，也是缘分使然。
即便只余骨灰，亦会代为带回。
片刻之后，画眉恍惚离去。
许诺这边已开始编扎竹筏。
对他来说，碗口粗的竹子用破月刀轻易斩断。
红姑娘与花灵常在湘西活动，扎竹筏撑竹篙自是娴熟。
不多时，竹筏便已完工。
正午时分，天边雷鸣阵阵，乌云压顶。
许诺带着红姑娘与花灵，将物资置于竹筏之上，顺流而下。
进入洞口时，眼前赫然显现遮龙山的巨大崖壁。
巍峨的遮龙山近在咫尺，气势磅礴。
在河流与崖壁交汇之处，出现一个洞口。
许诺遥望，不禁惊咦一声。
借助阙庭神目，他清晰感知洞口内散发的气息，与四周丛林河流的自然气息截然不同，异常独特。
洞口上方虽据说是自然坍塌，但仍有一些石块突出，形成类似巨虫嘴巴的结构。
诡异的复眼、巨大的颚部及复杂的口器隐约可见。
河流注入遮龙山的位置，恰似巨虫张开的大嘴，令人毛骨悚然。
进入山洞的过程仿若被巨虫吞没。
踏入洞穴内部，许诺首先注意到的是周围的声响。
在外头时，许诺凭借天耳通能听见遮龙山下丛林河流里的种种声响：鸟鸣虫吟、风拂叶响，甚至远处的雷声。
那种充满生命力、万物争荣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。
然而，踏入洞穴后，竹筏才前行数十米，许诺便感到如与外界隔绝。
外面的声音似被某种奇异力量封锁，洞穴内部自成一片天地。
尽管如此，许诺的天耳通仍捕捉到许多声音，但全都是洞内流水声、钟乳石滴水声、河水下鱼群游动的动静，以及洞深处不知何物低语的声响。
这些细碎的声音交织，令山洞显得格外诡异。
洞穴空间宽广，并无局促压抑之感，四处皆是形状奇特的钟乳石。
红姑娘与花灵于竹筏前端装设了一根可竖起或放下约两米长的竹竿，在其上悬挂风灯；两人亦配备了在长沙购得的进口矿灯，原为煤矿或铁矿所用，但在探墓攀山钻洞时极为实用，即便在缺乏强光手电的时代依旧如此。
只是岩洞内实在太暗，行进数十米后，已完全不见入口处的天光，内部几乎全然漆黑。
挂于船首的马灯仅能照亮自身，而众人矿灯发出的昏黄光亮也只能延伸数米远。
许诺额前泛起淡淡金光，仔细观察四周环境，很快发现洞内确有一股尸气弥漫。
初入洞口时，尸气尚显微弱，但往前一段路后愈发明显。
当竹筏前进约两三百米时，整座洞穴开始透出一抹淡淡的绿光，这让红姑娘和花灵总算看清周围景致。
“许大哥……这里感觉就像阴曹地府似的……”花灵声音微颤，显然有些害怕。
这并不奇怪，眼前的山洞本就布满形态各异的钟乳石：有的似猛兽，有的如巨象，有的若蘑菇，还不少像各类人形。
但这些看似人形的并非俊男靓女，而是歪斜扭曲的模样。
蒙上一层幽幽绿光后，这些人形更似地狱中的鬼差恶灵。
随水面波动折射出的光线，这些鬼影身上的绿光也随之摇曳，让人觉得它们似要活转过来一般。
红姑娘素来爱看热闹，此刻还指着点戳：“许大哥快看，那不是手拿生死簿的判官吗？”
“花妹子瞧瞧这个，有点儿像牛头……不对，它手里端着碗，该是孟婆。”
许诺听得嘴角抽搐。
红姑娘胆子虽大，却着实糊涂。
不过许诺已察觉异常，最可疑之处便是这些绿莹莹的光。
在漆黑一片的洞穴里，哪来的绿光？看起来倒像乱葬岗腐尸白骨间浮现出的磷火，且这些绿光似乎是从水下冒上来的。
许诺想到此节，立即俯身朝水下望去，顿时寒毛直立，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至头顶。
大约四五米深的水下，在一阵阵绿波荡漾中，可见一具具尸体仰卧河底。
这些尸体有的保存完好，有的已腐烂成白骨，还有一些仅腐坏一半，露出血肉筋骨。
所有人脸上均带着惊恐表情，积尸地！这里竟然真有积尸之地。
许诺一时竟有些恍惚，这里是遮龙山下，而非七星鲁王宫前的大山水洞。
不过很快他便看出，这些尸体身上的服饰明显属于近代。
如今的许诺已是经验老到的摸金贼，与鹧鸪哨、陈玉楼等高手相处日久，对各类古物的年代判定已有心得。
从这些尸体残存的腐烂痕迹来看，应是晚明时期的装扮，且不像是遮龙山附近的本地衣着，倒像是关陇一带，更偏北方的样式。
许诺听罢，脑海中迅速闪现出画眉与她嫂子曾提及的遮龙山闹鬼传闻。
这处山洞里的匪徒，很可能来自关陇地区的乱军残部。
结合年代分析，最大可能是闯王的残余势力。
许诺反复思索，却无法确定是闯王哪支队伍抵达了云南。
明末天下大乱，群雄并起，各类义军成百上千，根本难以分辨。
此刻，许诺感受到溶洞内这些水底之物因三人带来的阳气而有所反应，似有蠢蠢欲动之势。
四周也隐隐传来似有若无的哭泣声，男女老少皆有，极为凄惨悲痛，充满绝望。
许诺敏锐察觉到这一切。
意识到情况后，许诺立即放出无常蛊。
不管如何，只要这些孤魂野鬼胆敢接近他们，无常蛊便会将其魂飞魄散。
同时，许诺取出盘王钵。
虽然这片积尸之地的尸气较七星鲁王宫的水洞积尸地逊色不少，但尸数也达数百，且郁积数百年，不可轻视。
许诺的不化蛊正是依靠尸气持续进化。
盘王钵一现，周围河水如沸腾般翻滚，无数黑绿气息从河底升起，被盘王钵吸入。
景象十分骇人，甚至有些尸体竟从河底站起，仿佛要浮上水面。
红姑娘和花灵见状脸色骤变，花灵急忙抽出双枪，红姑娘举起长篙，瞄准即将浮出水面的尸体狠狠刺去。
经验丰富如红姑娘，对付这类普通尸体会毫不犹豫，出手狠辣，一篙便戳破尚未腐烂的尸体，黑水涌出。
随着盘王钵不断吸收尸气，周围的绿光逐渐减弱，最终磷火完全熄灭，河底恢复平静。
空气中弥漫着腐尸的恶臭，花灵察觉异样，迅速拿出自制的三层纱巾，每层均浸泡特殊药物，戴上后可防毒气入侵。
在当时防毒面具尚未普及的情况下，花灵的灵药纱巾无疑是盗墓者的福音，效果卓然。
许诺觉得比摸金校尉的红奁妙心丸更为强劲，但制作过程复杂，难以大规模推广。
然而他们三人佩戴并无阻碍，纱巾立即将尸臭掩盖。
幸好山洞内通风良好，不久尸臭消散，磷火熄灭，洞内重新陷入黑暗与寂静。
“许大哥，咱们算是闯过阎罗殿了？”红姑娘长舒一口气，尽管刚才手持竹篙英勇无比，此刻却已满头大汗。
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对忠臣良将、佳人才子的故事耳熟能详，三观尚正，但也极度迷信，笃信阴曹地府之事。
她深信三人确是穿越了阎罗殿，眼前的河八成便是忘川河。
许诺听罢哭笑不得：“这才刚刚开始。”
“依我看，虫谷献王墓恐怕比阎罗殿更加可怕。”许诺解释道，“这些人只是明末义军流民的尸骸，并非献王所设。
只是机缘巧合才形成此处积尸地。”
“再说，这些义军流民的尸首远不止这些，后面应该还会发现更多。”许诺决定提前给红姑娘提个醒。
红姑娘听后，非但没有惊慌，反而露出笑意。
“既是明末闯王义军，也算是绿林前辈，拜拜也无妨。”说完便站在竹筏前端，朝着河底拱手致意。
接着转向许诺说：“哪怕真的踏上黄泉路、阎罗殿，只要与许当家同行，又有什么可怕？”
花灵在一旁听着，赶紧啐了几声。
“坏事不灵好事灵……”
“红姐姐莫要胡言，有许大哥在，我们定不会有事。”
几人正聊得热闹时，忽然，许诺感到脚下竹筏轻轻晃动，周围流水的声音也随之变化。
显然水流速度加快了，愈发湍急。
他伸手探入水中，发现水流不仅变得更冷，似乎还更混浊了些。
“看来山外已经开始暴雨倾盆，各地溪流汇聚至此，水位正在上升。”
许诺话音未落，就发现周围的河道拓宽了许多，一些小支流也汇入主河。
红姑娘用竹篙稳住竹筏，花灵则举起竹竿挑起马灯。
许诺环顾四周，很快注意到岩壁的变化。
两侧皆为天然形成的光滑石灰岩梯田，层层叠叠，与真实的梯田相比毫不逊色。
岩石色彩斑斓，仿若不在人间。
远观如一片凝固的彩海。
前方洞顶出现一颗巨大的天然石球，直径约三尺，通体朱红，带有天然纹理，虽非玉石珍宝，却别具灵韵。
石球后方，河流涌入一个巨型洞口，形似史前巨兽张开的大嘴，两侧钟乳石宛如利齿般锋利。
整体姿态极显凶狠，仿佛从地下冲出，欲触及上方的石球，其口宽逾两丈，内部漆黑深邃，似另一幽深洞穴。
其中气息与之前他们经过的尸地截然不同，没有尸气，却充斥着凌厉邪异之感。
许诺已能听见红姑娘和花灵沉重的呼吸声，此处较之前的冥河景象更为惊悚，宛如通往幽冥地府的大门。
因此，此刻气氛格外紧张。
“许大哥，先前与画眉嫂子闲谈时，并未听闻有人提及此地。”
“这般地狱之门般的所在，若是本地人见过，绝不会隐而不宣，必定会渲染得骇人无比。”
“说不定早已传为某种可怕的传说。”
许诺察觉到红姑娘和花灵的情绪波动，立即握住她们的手。
“确实，本地人或许从未见过此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