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安帝的登基大典之日,亦是其十七岁生辰,却是太皇太后之忌日。
太皇太后——郑瑢清,十六岁嫁与明景帝为后,此生仅诞育一女。
先帝登基之初,其摄政专权长达十年之久,史书对此虽有褒贬,但于大雍朝廷而言,其功大于过。
而今因病离世,享年六旬有五……
对于蔺聿珩此刻之心境,穆岁安心中虽略有担忧,但却无从知晓。
只因她刚一离开寿安宫,便被李公公奉皇帝口谕,“请”去了未央宫。
昔日宸贵妃所居之锦华宫,而今已摇身一变,成为了未来皇后的未央宫。
“皇帝陛下……这不太合适吧?”
甫一入殿,穆岁安瞧见那满满一桌山珍海味、琼浆玉露,不禁脱口而出。
且不提如今尚处于先帝国丧……便是太皇太后刚薨逝,也不应如此行事。
毕竟适才太后已然换上素衣,摘下满头珠翠,前去寿安宫,处理太皇太后之身后事。
即便二人之间存有深仇大恨,此时也应顾全大局,做好表面功夫……
“今日是我的生辰……”
意气风发的帝王,一边亲自斟着清香四溢的果酒,一边微笑着开口。
身着一袭赤色常服的姜奕承,谈笑间似有几分昔日晋王的影子。
“我有孕在身,不能饮酒。”
穆岁安瞥一眼那金樽中泛着淡淡红色的葡萄酒,轻抚着自己的小腹,特意提醒一句。
闻言,姜奕承斟酒的动作一顿,目光徐徐移至她的小腹处。
腰部以下稍显宽松的流仙裙,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女子的腰身,看上去似与往昔无异。
“无妨……”姜奕承移开视线,随即执起金樽,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。
紧接着,他将一碗御厨新制的杨梅汤轻放于桌案的另一侧,而后抬眸望向穆岁安。
“……”穆岁安未曾忸怩作态,一脸坦然地落座于铺着软垫的椅上。
“太皇太后薨逝……皇帝陛下难道不需要现身吗?”她随口问了一句。
姜奕承微微一笑,回道:“皇祖母薨逝的消息,子时之后才会传出。”
他的生辰之日,可不愿与皇祖母的忌日相撞,延期一日又有何妨!
“穆岁安,时至今日,你似乎与我生疏了许多……言辞太过恭敬……我不想与你如此。”
说话间,姜奕承稍稍移动座位,致使自己离穆岁安更近一些。
忆起往昔,这姑娘在自己面前,总是言笑晏晏的样子,不悦之时,甚至还会翻白眼。
“呵……今时不同往日了呗!”穆岁安说着,抬头直视着眼前的男子。
“我以为咱们是朋友,可你为难临安郡王便罢,为何偏要以我为条件?”
“莫非我是一件小玩物?任你二人争来争去……为何要如此?是要炫耀谁更厉害吗?”
说到这里,穆岁安气愤难耐,遂伸手端起杨梅汤,一口气干完。
彼时她若知道长公主弑君,或许无需蔺聿珩开口,便会主动提出和离。
即便她不熟律法,亦知弑君乃是株连之重罪!长公主犯蠢,岂可平白牵连她与阿爹!
况且,她已身怀有孕,总不能让孩子因为此事而赴死吧!
大不了她守寡三年五载,权当是成全与蔺聿珩的这段夫妻情缘了……
“抱歉,是我的错,是我该打……”
闻听穆岁安之诘问,见到她那气呼呼的模样,姜奕承赶忙开口致歉。
“我绝无半分折辱你之意……”他绞尽脑汁地辩解,“我只是……想考验一下蔺聿珩罢了!”
“正是!考验……考验而已!”他再次信誓旦旦地重复。
“呵!”穆岁安白了他一眼,“让一个男人在自己的母亲与妻子之间……做出抉择?”
“皇帝陛下,若是换作你……又会如何抉择呢?”她随即反问道。
这世间之人,无论男女,谁能毫不犹豫地舍弃父母性命……只为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?
此事蔺聿珩虽有隐瞒之错,但真正有错之人,应是眼前的这位狗皇帝!
“母后断不会愚蠢至此……”姜奕承无从反驳,只得含糊其辞地回应。
谁让蔺聿珩如此不幸……摊上这样一位愚不可及却又蛮横无理的母亲!
“皇帝陛下!”
终于,穆岁安按捺不住,委实不愿与姜奕承在此废话连篇。
“敢问您今个将我召来这里……究竟有何贵干……不对……是有何吩咐?”她无奈问道。
“今日是我的十七岁生辰……”姜奕承目光灼灼,再度提醒一遍。
“穆岁安,我想与你同贺生辰,不仅是今昔,往后年年岁岁皆是如此。”
这句话语中之深意,堪称直白……
此时,未央宫正殿之中,淡淡的花香与酒香相互交织,珍馐美味与甘甜果香扑面而来。
身穿赤色锦袍的年轻帝王,与身着一袭粉白色流仙裙的女子,相对而坐。
二人相视无言,一时之间,气氛似乎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之中。
“小石榴,留下来……可好?”
良久,姜奕承缓缓开口,同时移步至穆岁安跟前,蹲下身来,就这样直直仰望着她。
这一刻,少年的眼眸中,不见半点城府心机,唯有深情眷恋,仿若承载着万千星辉。
“姜奕承……”
穆岁安满脸惊愕,微微垂首,全然顾不得什么君臣尊卑,直呼其名。
“难道你不知……我腹中已经有了蔺聿珩的骨肉?”她难以置信地问道。
世间男子无一不注重女子清白,无论是贩夫走卒,还是达官贵人。
或有男子甘心娶和离女子为妻,但却从未听过……有人会对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示爱!
“我知道……”姜奕承轻声回应,继而将目光徐徐移至穆岁安的小腹处。
“你若是想要留下此子……”
“废话!我当然要留下!”
穆岁安赶忙打断姜奕承的话,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。
“这是我的孩子!你想做什么!”沉声质问之际,她的脸色倏地冷下来。
就在这一刹那,她眉头紧蹙,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各种阴谋诡计。
方才所饮的杨梅汤是否下毒?殿中有无落胎药物?莫非今日是鸿门宴?
见此一幕,姜奕承稍作思忖,瞬间便明白了穆岁安心中的种种揣测。
但见他霍然起身,双手叉腰,在那昂首喋喋不休地控诉着——
“小石榴、坏石榴……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恶的石榴!”
“难不成在你的心里……我就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?”
“说话!你速速给我一个解释!不许在这装聋作哑!听到没有!”
此时的姜奕承,哪里还有半点九五之尊的威严!全然是一个耍赖的少年。
穆岁安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