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,夜色如墨,秦王府中,乃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压抑。
大雨倾盆而下,仿佛天空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,雨点像发了疯似的死命砸在屋顶上。
狂风怒号不止,院中那几棵垂丝海棠在它的肆虐下,像被连根拔起的小草般生生吹倒。
满地花瓣,楚楚可怜地混杂在雨水与泥土之中,凄美而决绝……
“罢了,你且尽力保华英无恙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,太后单手撑着胀痛难耐的额头,缓声吐出这句话语。
“是……老臣明白!”
太医赶忙命人准备冰水,又对医女千叮万嘱,令其入内为郑华英施针。
恰在此时,陆太医入内,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。
“太后……此刻天色已晚,您再这般苦熬下去,身子恐会撑不住啊!”
说着,他将提神养气的汤药,轻放于几案上,嬷嬷随即侍奉太后服药。
“你与哀家说实话……”太后抬眼看向陆太医,“秦王为何会旧疾复发,偏在今日昏迷不醒?”
说实话,方才有一瞬间,她甚至怀疑秦王是在装病,故意给予华英难堪。
然而,转念一想,秦王向来秉承君子之道,断不会行出如此恶劣之事。
即便其对华英无男女情爱,但这些年的相伴情分,是万万做不得假的。
况且,不看僧面看佛面,秦王总会顾及到皇后与郑国公的情面……
“太后……”陆太医叹道,“老臣明白您的思虑,但秦王殿下病情不虚,且较此前严重。”
“许是近日他身子稍稍好转,加上天气炎热,食用了些许寒凉之物……”
言尽于此,陆太医低垂下头,生怕太后察觉出他眼神中的那一丝躲闪。
秦王殿下的病情委实为真,但实则却是因为……其近日纵欲……稍显过度。
此话他万万不敢据实禀报,否则太后必定会雷霆震怒,迁怒于乔孺人。
乔孺人心念秦王殿下,甚至不顾羞涩前来寻他,请他稍稍劝诫殿下……
“太后,恕老臣直言,以目前殿下的身体,莫说是为女子解毒,就算是正常行房事,也是万万不行的!”
陆太医压低声音,接着道:“倘若强行为之……殿下恐会下不得榻了。”
确切地说,至少在一月之内,秦王需得清心寡欲,以静养为主……
“乔棠究竟是怎么伺候的!”太后蓦地拂落茶盏,怒声斥责一句。
此前她命人送来的两名医女,秦王不予近身,偏只让乔棠一人伺候,方才出此差错!
“太后,此事乃是老臣失责!”陆太医赶忙跪地请罪。
“乔孺人侍奉殿下尽心尽力,殿下心情愉悦,身子才会好转……”
“近来暑热难耐,老臣架不住殿下的央请,于膳食上稍有放松,这才酿出今日祸端。”
若是太后责罚乔孺人,秦王殿下必定会为此劳心伤神,有损身子康健。
“罢了……你且起身。”太后又岂会当真责怪自己的这位旧友。
年逾花甲之人,本应颐养天年,尽孝天伦之乐,而今却依旧不辞辛劳地为秦王殚精竭虑。
“皇后啊……”太后望向一旁暗自垂泪的侄女,“你且回府吧,好生送一送你的母亲。”
“秦王自有陆太医照顾,哀家尚需在此处理些许事情,稍后前往……”
一日之间,喧嚣的郑国公府内,红绸尽撤,白幡高悬,实乃天意弄人!
皇后离去之后,寿安宫的掌事嬷嬷疾步入内,向太后禀报探查之事——
“奴婢携两位太医前去,最终在郑姑娘的嫁衣上查出污秽之药。”
“此药本就无色无味,嫁衣又经由香料熏染数日,香气浓郁,即便郑姑娘精通医理,也难以察觉到。”
话至此处,嬷嬷上前半步,将一张亲笔供词,轻放于太后面前的桌案上。
“世子的通房丫鬟李氏,因之前遭受郑姑娘训斥而心生怨恨,借着整理嫁妆之际,在嫁衣上下药。”
“此乃其畏罪自尽前亲笔所书……”
“荒唐!”太后怒斥道,“区区一介通房丫鬟,绝无此等胆量谋害主子!”
“太后所言甚是……”嬷嬷随即压低声音禀报,“此女生前曾与卫国公府的丫鬟有所往来。”
“只可惜,如今死无对证,根本没有确凿证据,证明此事与卫家有关。”
细思之,这一出戏码是何等熟悉!
在陛下的万寿节宫宴之上,卫芙盈遭人下药暗害,凶手以性命指认太后与郑国公府。
然而,太后与皇帝各怀心机,最终将罪名归咎于已被凌迟的韩令仪。
如今卫国公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,设局谋害郑姑娘,倒也在情理之中。
“不……”太后缓缓摇头,“哀家总觉得这件事……绝非表面上这般简单。”
“近日宸贵妃与太子有何动静?”她稍作思忖,沉声问了一句。
嬷嬷躬身回道:“宸贵妃日日在龙涎殿侍疾,甚至亲自下厨,连后宫诸事都不再过问。”
“至于太子殿下……除了上朝与批阅奏折之外,便是在龙涎殿陪伴陛下。”
这母子二人,近来所言所行,简直是贤妻孝子之楷模,为朝臣交口称赞。
与之相比,皇后这位正妻,则显得格外冷漠,秦王也甚少入宫,于龙榻前为父侍疾。
“装腔作势!”太后满脸不屑道。
然而,不得不承认,此时宸贵妃如此行事,着实为太子加分甚多。
“无妨……”太后缓缓起身,凝望着窗外雨幕,意有所指道,“大不了让华英走上哀家的旧路。”
华英尚且年轻,又懂医理,身子受损便悉心调养,至于膝下无子——
日后秦王的所有子嗣,皆需尊称华英一声“母亲”,好生教养一位即可。
“母后……”一直沉默不语的昭阳长公主终于开了口,“您回宫歇着吧,当心自己的身体。”
“华英之事以及舅母的丧事,我自会帮着处理的……”
“你呀!顾好自己就行!”太后伸手轻点一下昭阳长公主的额头。
“哀家之所以如此殚精竭虑,还不是为了你将来不受人欺负!”
唯有秦王登基,华英为后,郑国公府才会屹立不倒,昭阳方能继续这般骄纵肆意。
“……”昭阳长公主低声嘀咕,“我可是长公主,何人敢不知死活欺负我?”
太后霎时语塞:“……”
枉她自诩精明一世,竟然养出这么一位愚笨且幼稚的女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