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此同时,蔺聿珩对府中发生之事全然不知,此刻正置身于寿安宫内。
三日之前,皇后凤驾回宫,今日她与秦王特来此向太后请安。
昭阳长公主与蔺聿珩,郑国公夫妇携一双嫡出儿女,亦一同前来。
“这小半年,母后受累了,还望您保重身体……否则儿臣寝食难安。”
说话之人正是皇后郑卿斓——太后的嫡亲侄女,现年四十有一,较永兴帝年长两岁。
虽与昭阳长公主同龄,但身着素衣且未施粉黛的皇后,看上去却仿若年近半百之人。
她的面色略显憔悴,眼角已然生出很多细纹,鬓间的白发更是难以遮掩。
这些年来,因着秦王的身体,想必皇后早已是心力交瘁。
此番她离京数月,明面上是前往台山祈福,实则是秘密前去寻求良药。
“皇后……”太后叹息一声,“真正应该保重身体之人……是你啊!”
“近日秦王病情已有好转,你暂且放宽心态……你们母子相护挂念,身体终会康健。”
说到这里,太后的目光,忽而移至垂眸静坐的蔺聿珩身上。
“宴安,穆岁安呢?怎么没有与你一同前来?”她随即问道。
“……”蔺聿珩起身回话,“夫人回京途中受了些伤,为免伤势加重,今日在府中静养。”
他起床之时,穆岁安尚未醒来,且那些伤口必须好生将养。
此时,昭阳长公主怒从心起,忍不住冷哼一声,抱怨道:“出身不高脾气倒是不小!”
“闭嘴!”太后厉声斥责,“还不是你做的好事!整日就知胡乱折腾!”
“依哀家看,宴安如今已有向你发展的势头!蠢笨之娘生个傻儿子!”
或许是因殿内皆为自家人,太后竟毫不留情地训斥自己的爱女与孙儿。
“母后……”颜面无存的昭阳长公主顿觉委屈,却又不敢当众忤逆母亲。
太后冷声道:“那广平侯是个两面三刀之人,其心愈发不忠,哀家迟早要处置了他!”
“姜姒瑶,穆岁安的亲爹正在东境浴血奋战,你务必收敛脾性,好生对待自己儿媳!”
“宴安,哀家仅有一言,有花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!”
言罢,太后重重放下茶盏,冷冷地瞪一眼昭阳长公主和蔺聿珩。
且不论私事,人家亲爹正在拼命守卫大雍东境,而皇家长公主却在背后诋毁其爱女!
如此行径,简直是愚不可及!
“皇祖母,孙儿明日便带夫人来此向您请安。”蔺聿珩拱手回道。
“请什么安!既然受伤了,还不让她好好歇着?”太后当即驳斥。
“是……”蔺聿珩低声应道。
从小到大,这还是第一次,太后对他这般疾言厉色。
眼见殿内的气氛愈发焦灼,太后气得呼吸不畅,皇后无奈之下,只得出面打个圆场。
“母后,若非那孩子察觉毒草,秦王恐怕危矣。儿臣备下厚礼,稍后命人送至临安郡王府。”
她未曾见过那位临安郡王妃,但秦王却对其颇为赞赏。
“姑祖母……”一直沉默不语的郑华英轻声开口,“表哥表嫂鹣鲽情深,您不必担心。”
“嗯,但愿吧。”太后缓缓颔首。
她瞥见憔悴不堪的郑国公夫人,不禁想起惨遭断臂的王家姑娘。
“王妧……”她随口一问,“你娘家侄女的情况如何了?”
然而,郑国公夫人仿若未闻,依旧呆坐原处,整个人看起来神思恍惚。
“夫人,太后在问你……王静姝的情况如何了!”一旁的郑国公低声提醒。
“回……回太后……”郑国公夫人缓缓回过神来,满脸悲怆道,“姝儿虽侥幸保住性命,但左臂已废……”
话语未尽,她已哽咽到难以开口。
距事发已过去二十六日,姝儿数次寻死觅活,终日以泪洗面,整个人仿佛陷入癫狂。
刑部和京兆尹宣称严查,但凶手至今毫无头绪,国公爷对此却不闻不问。
不知为何,她直觉此事必定与穆岁安脱不了干系,只可惜苦无证据。
“罢了,好生静养吧。”太后对无关紧要之人,向来不甚在意。
就在这时,永兴帝携宸贵妃与晋王前来寿安宫向太后请安。
“皇帝,不知皇后遇刺之事,如今可有定论?”太后沉声问道。
“母后……”永兴帝面露难色,“那些刺客虽持有晋王府令牌,但无一活口,实难断案啊!”
“况且,晋王途中亦遭行刺,刺客貌似还是郑国公府的死士以及……”
言尽于此,永兴帝端起案上清香四溢的茶盏,慢条斯理地品茗。
然而,其话中之意,不言而喻。
倘若仅凭令牌便要严惩晋王,那么郑国公府,乃至秦王与皇后,同样是罪责难逃。
“还望陛下明察啊!”郑国公慌忙跪地请罪,其夫人与子女皆跪地叩首。
“爱卿平身!”永兴帝抬手示意。
“为求公正,即日起,郑国公暂居府中休养,晋王亦放下朝政,宸贵妃抄写经书,后宫诸事由皇后掌管,柔妃则在旁协理。”
寥寥数语间,自认为处事极其公允的永兴帝,便将这两起重大行刺案件轻轻揭过。
“儿臣遵旨!”晋王面色无异,毕恭毕敬地拱手应道。
然而,他那低垂的眼眸中,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与鄙夷,犹如潭底的暗潮,悄然涌动。
父皇啊父皇,您老人家当真是将儿臣想得太过简单了啊!
以为他仅有明面上那些暗卫?还是觉得他终日无所事事,只知潇洒放荡?
“罢了……哀家乏了……你们都去忙碌自己的事情吧,华英暂且留下。”
话落,太后扶着嬷嬷的手,缓步走向内殿之中,再未理会得意的永兴帝。
年轻时候她醉心权力,只想将皇帝视作傀儡,并未倾力教导,因而才养出昏君逆子。
这一生,她行过最为后悔且愚不可及的一件错事便是——
当年有眼无珠,错选了一只伪装成犬的恶狼,养于自己的膝下……
待离开寿安宫,蔺聿珩未与昭阳长公主一同出宫,而是独自前往勤政殿。
然而,行至半途,他却遇到了早早在此等候的姜奕承。
“临安郡王,她只是顾及当初本王相助之情,才会出手相救,其心比任何人都要坦荡。”
“本王确有觊觎之心,但在她面前一直百般掩饰,她毫不知情,只将本王视为友人。
“你若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,就不要将怒气撒在自己妻子的身上。”
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语,姜奕承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。
蔺聿珩神情冷漠:“……”
他自然明白妻子的心思,岂用晋王专门跑来,假仁假义地言明这番废话!
仅一瞬,他便继续前行,昂首阔步地往勤政殿方向走去。
虽说他不喜这位皇帝,但只要皇帝降下圣旨,命他赴外地上任,纵然母亲再不甘愿,也无济于事。
然而,他细细斟酌过,若他贸然提出前往郓州,皇帝恐会心生疑虑,甚至疑心岳父。
如此一来,青州便是最合适之地。
一则,青州毗邻郓州,骑马一日之内便可往返于两地。
二则,当年父亲是在青州赈灾时落水身亡,他思念父亲,前去故地,实乃人之常情。
果不其然,皇帝一口应允,毕竟此事合情合理,且遵循朝廷律法。
最为重要的是,如此也可让昭阳长公主为之伤心难过。
然而,待蔺聿珩匆匆回府,欲借此事为契机,与妻子化解心结之时,却犹如被一桶冰水迎头泼下。
那刺骨的寒意,让他仿若瞬间坠入万年冰窟之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