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天过后。
屯子西头,王老四家中,高大山坐在熏黑的土炕边沿,口中滔滔不绝。
“老姐姐,咱们日子之所以不好过,就是因为赵德贵这个支书不做实事。”
“他为了自己的前途虚报了咱们屯子的粮食产量,才让大伙都吃不上饭。这是剥削,主席说过,人民当家作主,咱们得斗争。”
同样的话,高大山这几天来不知说过多少遍了。
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家三口,目光中透露着深深地不解。
但他们还是连连点头。
“懂。懂。俺懂。”
高大山有些怀疑的问:“你……真的懂我说的啥?”
“懂。懂。当然懂。您说的这些……俺们都懂。”
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“您过来就这点事?”
高大山迟疑的点了点头,“是,就这些事。”
“就不再分点肉啥的?”王老四媳妇直接问道。
高大山的话卡在喉咙里。
他看着眼前瘦得颧骨突出的一家三口,
突然觉得自己准备的革命理论全都是在对牛弹琴。
三天来他走了十七户人家,每一户都王老四这样,前半句骂赵德贵,后半句就问“能分多少粮食”。
经过这些天,他不止一次意识到,这些村民不仅听不明白道理,也不愿意去明白。
他们怕听空泛的理论,只信看得见的粮食。
“大婶,现在真没肉。”
高大山喉结滚动,“等公社定了新支书,啥都会有的。”
一家人一听到没肉,脸色迅速一变。
“等等等,又是等。”
“赵德贵就天天让俺们等,等几年了,也没见好日子在哪儿。”
“行了行了,你走吧。”
高大山的胸口像被人捶了一拳。
他想起前些天自己下定决心时的笃定,如今却在村民失望的目光中感到无力。
他无奈的站起身,推门离开。
高大山站在村口,望着被踩出的雪道延伸向远方。
雪停了有几天,气温也在慢慢回升,屯子被雪封锁的道路,如今终于能过车了。
公社这几天随时都有可能来人。
高大山回想着自己这些天来的努力,虽然每个人都答应的很直接。
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安感。
“大山!大山!”
高大山听到有人叫自己,回头一看,是一瘸一拐跑来的刘老三。
“三叔,腿怎么样了?”高大山扶住他摇晃的身子。
“早就好了!有肉吃还是养人呐,这都能大跳了。”
刘老三笑着摆了摆手,眼睛往他身后瞟。
“大山,你这几天见青山没?”
高大山回想了一下,“没咋见,怎么了?”
“没啥事,俺是想见青山了问问。你看,他不是答应给咱们猎户队牵头了嘛,这也过去有一段时间了,咋就没个信儿。”
“说不定在忙吧。”
高大山说出了自己的猜想,却在刘老三的眼神里看到怀疑。
“忙啥呢?我这两天去青山家里找了几趟,一次都没见人。”
刘老三压低声音,“哎!你说青山会不会是口头应付,撇下咱们自己进山了?”
高大山倏地皱起眉头,语气也加重了几分,“三叔!你别老这么想别人,青山不是那种人!”
见高大山生气了,刘老三连忙道歉:“哎哎哎!别气别气!我就是瞎猜的嘛,是我小人心度君子腹了。”
“不过……”刘老三挠了挠头,“那他到底能去哪儿了?”
这个问题,高大山也不知道。
陈青山明明跟他说要合伙拉赵德贵下马,可从那之后,却基本就没见人。
……
……
长白山。
针叶林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。
陈青山踩着积雪,手中猎刀拨开横生的灌木,赤狐馒头则在前面带路。
“哥……”身后传来铁蛋埋怨的声音,“哥你慢点,我跟不上了。”
铁蛋的腿伤还没好利索,走路一瘸一拐,让他干上山的活,确实有些为难他了。
更别提他身后还背着一个大竹筐,筐底垫着的松针上铺满山鸡和野兔。
而且还不止这些。
在山鸡和野兔的尸体上,赫然摆着各种各样的珍贵药材。
人参、天麻、冬虫夏草……
“别墨迹,时间不等人。”陈青山头也不回,一直盯着馒头的身影。
忽然,馒头加快了脚步。
“快跟上!馒头又发现宝贝了!”
陈青山跟着馒头一路跑,来到了灌木前,馒头猛然停住,前爪扒拉着积雪。
”让开,我来。”
陈青山蹲下身,猎刀顺着馒头扒开的雪缝探入,腐叶层下透出若有若无的土腥味。
“铁蛋,把铲子给我!”
铁蛋踉踉跄跄的跟上来,慌忙卸下背筐,手指在筐中翻出铲子。
陈青山接过铲子,往下一挖。
铲尖触到土层下坚硬的结节——不是石头,是参须缠绕的触感。
“果然!”
他屏住呼吸,用刀贴着草根划开冻土。
随后,三指粗的参体渐渐显露!芦头处的鞍形纹清晰如岁月刻痕!
陈青山满心欢喜,揉了揉赤狐的脑袋,“干得好!今晚回去给你吃一整只山鸡!”
馒头此刻正蹲在旁边舔爪子,尾巴尖轻轻摇晃,像在讨要奖赏。
没错,这些山珍野味,全都是馒头发现的。
三天前,他带着馒头一起进山打猎,却意外发现馒头刨出两株带露的野山参。
陈青山这才发现,它对腐叶下的土腥味格外敏感。
简直就是个山珍野味探测器。
这几天来,陈青山一直都在山里挖人参。
陈青山揉了揉赤狐蓬松的脖颈,将人参塞挖出来,递给了身后的铁蛋。
铁蛋用棉袋包好,跟野天麻和灵芝放在了一起。
“哥,这狐狸你咋训的啊?我还是头一回见。”
陈青山没回答他,而是转而问道:“铁蛋,我跟你说过的话记住了没?”
铁蛋神色一紧,“哥,你咋又突然提这个,那种事不可能发生的。”
“铁蛋。”
陈青山正色道:“别总说不可能,什么事都有可能。”
“要是没发生还好,要真成那样了,你是我最信得过的,我的命可就全靠你了。”
这些天他和铁蛋跟着馒头在老林子打转,便在为最关键的一步做准备。
长白山的珍稀药材,正是打通公社关系的硬通货。
铁蛋喉结滚动,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,“行,放心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