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晓前的黑暗浓稠如墨,将地堡城严严实实地包裹着。
三通聚将鼓轰然震响,恰似战争之神的怒吼,粗暴地撕裂了夜的寂静。声音滚滚传开,在空旷处回荡,引得山林间的飞鸟惊惶振翅。
大堂内,大战前的宁静使得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攥出水来。
只有那四壁上儿臂粗的牛油巨烛,燃烧的火苗在幽暗中不安地摇曳。这摇曳的光影又幻化做张牙舞爪的鬼魅,在墙壁上肆意晃动。
大堂正中,摆放着一张乌沉沉的铁木帅案,印信、令箭筒整齐排列其上,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权力。虎皮椅的靠背高高隆起,上面的虎皮仿佛被这紧张的氛围所激怒,似要咆哮着挣脱束缚。
曾国荃,正值四十上下的年纪,身材壮硕,稳稳地端坐于堂上,身后的一幅猛虎下山图,将他的威猛衬托。他坐在那里,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巍峨山峰。
曾国荃有一张湖南人特有的国字脸,他的脸庞方正坚毅,轮廓线条刚硬,古铜色的皮肤饱经岁月和征战的磨砺,刻满了沧桑的痕迹。两道浓眉恰似墨色的蛟龙,眉尾微微上挑,深邃的双目锐利如寒潭秋水,时不时闪烁出精明果断的光芒,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。
高挺的鼻梁让他的面容更显立体威严,浓密杂乱的胡须从下巴蔓延至两腮,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与不怒自威的气势。他的厚唇平时总是紧紧抿着,偶尔开口说话时,便能瞥见洁白的牙齿,与古铜色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。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地挽成发髻,用一根乌黑的发簪稳稳固定,整个人显得利落干练。
此刻,曾国荃的心中十分清楚,太平天国虽已显颓势,但仍
不可小觑,这一战必须精心谋划,才能确保胜利,不负皇恩。
悠长的号角声骤然响起,那声音如同尖锐的利刃,划破夜空,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。
聚集在门外的将领们,如汹涌的潮水般鱼贯而入。
他们身着沉重的甲胄,每一步踏在石板地上,都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,那声音仿佛是战争的前奏,步步紧逼,令人心跳加速。
为首的将领身形魁梧壮硕,头顶的头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,盔缨在行进间微微颤动,恰似一团燃烧的火焰,散发着炽热的斗志。
他就那么大踏步的,当先走入大堂,此人正是前日夜袭险些攻克地堡城的李臣典,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厉与勇猛,仿佛一头蓄势待发、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,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势,这大概就是久经沙场凝聚的煞气。
在他身后,其他将领们或面色冷峻,犹如寒冬中冰冷彻骨的冰块;或神情肃穆,仿佛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,每个人都带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和使命,汇聚于此。
众人鱼贯入内,先是整齐地向正中的曾国荃行参拜大礼。
他们单膝跪地,动作整齐划一,抱拳齐声高呼:“末将等参见大帅!” 那声音如洪钟般震耳欲聋,仿佛能冲破屋顶,直冲云霄,震得大堂的空气都微微颤动,久久回荡在每一个角落。
曾国荃缓缓抬起手,声音低沉而有力:“众将平身。” 待诸将起身,他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,缓缓开口:“今逆贼太平天国仍在负隅顽抗,贼势汹汹。我等身负皇恩,当为大清社稷,为天下黎民,全力剿灭乱匪。” 言罢,他环顾左右,目光如炬,看向李臣典,说道:“臣典昨日已与新来发逆交手,可谈谈想法。”
李臣典上前一步,身姿挺拔,朝曾国荃拱手回禀道:“昨日标下领大帅命夜袭地堡城,一如大帅所料,初时标下攻击顺利,但城内新来乱匪杀出后,攻势便被遏制。该股乱匪似是精锐之师,尤其当中一人,虽年轻却甚是悍勇。”
“可知道此人名号?” 曾国荃追问道。
“据昨日入城士卒报,有乱匪称呼这人为小王爷。” 李臣典如实回答。
曾国荃示意李臣典退下,眉头微微皱起,心中暗自思量:这所谓的小王爷会是何人?若真如李臣典所言那般悍勇,倒是个棘手的人物。太平天国虽已日薄西山,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万一这小王爷真有过人之处,那地堡城的战事恐怕会陷入胶着。
他深知,一旦战事拖延,不仅朝廷那边不好交代,还可能会让太平天国余部有喘息之机,重新整合力量。但他又安慰自己,太平天国已到穷途末路,即便这小王爷再厉害,仅凭他一人之力,怕也难以扭转乾坤。
当下,他不敢掉以轻心,沉声道:“乱匪中被称为小王爷又能独自领兵者不多见,此人必是那幼西王萧有和无疑。只是此人素来嚣张跋扈,只知吃喝玩乐,可见乱匪已经穷途末路了!” 说罢又看了李臣典一眼,补充道:“那报信人之言,未可全信。” 他意指匪首悍勇一说不可轻信。李臣典拱手称是。
曾国荃站起身,迈着沉稳的步伐踱步到堂中悬挂的军事地图前。那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兵力部署与山川地形,是这场战争的关键脉络。他拿起指挥棒,指向地图上的地堡城处:“此处乃贼军关窍所在,虽城防坚固,然我军不可退缩。” 众将皆伸长脖颈,凝视着地图,眼神中透着决然,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惨烈战斗,硝烟似乎已经在他们眼前弥漫。
一位老将出列,抱拳行礼,声音洪亮:“大帅,末将以为,可效法天堡城之策,挖地道行穴攻之策。” 曾国荃微微点头,心中权衡着利弊:挖地道虽有成功先例,但太平军必定有所防备,一旦被察觉,不仅前功尽弃,还可能折损大量兵力。他嘴上却说道:“此计虽善,但贼军狡诈,必严加防守。”
又有一位年轻将领上前,身姿矫健,眼神中透着无畏的勇气:“大帅,末将愿率敢死之士,再行夜袭之策。” 曾国荃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许,心里想着:这年轻将领倒是有几分勇气,可夜袭谈何容易,稍有不慎便会损兵折将。而且那小王爷既然能抵挡住上一次夜袭,想必也会加强防备。但他还是说道:“此勇可嘉,然再次夜袭需精密筹划,不可莽撞。”
堂下又有一将上前拱手道:“大帅何不等炮营到达后,行那集炮轰塌地堡城之策。” 曾国荃点头道:“此策亦可,只是太慢。” 他心里焦急万分,只因朝廷已多次发来圣旨,催促他早些攻下天京城。炮营移动缓慢,此时尚在山脚,山路崎岖难行,多耽搁一刻,变数便多一分,可又不能盲目进攻。万一那小王爷趁着这段时间加固城防,或者联络周边太平军赶来支援,局势将更加棘手。
诸将纷纷进言,或论战术,或言兵力调配,一时间大堂内议论纷纷,气氛热烈而紧张。曾国荃时而倾听,时而插言,手中令箭不时轻敲帅案,发出有节奏的声响,似在为这军事谋划打着节拍,那节拍仿佛是战争的鼓点,敲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就在曾国荃在这边紧锣密鼓地谋划如何攻克地堡城之时,地堡城内亦是一片忙碌景象。
地堡城城主府的大堂上,萧有和带来的赖汉英、曾水源和萧铁头,与地堡城内原有的将领们汇聚一堂。一众将校在萧有和的示意下,逐一自我介绍。
萧有和目光缓缓扫过众人,只见一名大胡子将领当先抱拳,声若洪钟,震得人耳鼓生疼:“某家胡大胜,安徽人,现为这地堡城中旅帅。” 接着又有一将抱拳,声音沉稳有力:“某家贺靖安,湖南人,现为这地堡城中卒长。” 随后那日小将也抱拳,英姿飒爽,意气风发:“某家汪白仁,安徽人,现为这地堡城内两司马。” 等这堂上的人都介绍完了,萧有和大致了解到,这地堡城内的原主管已经阵亡,目前是由这职务最高的胡大胜暂代其职。
萧有和看向胡大胜,神色关切地问道:“目前地堡城有士卒多少人?”
胡大胜答道:“地堡城平时能驻扎士卒 1400 人,因前期支援天堡城去了 500 余人,抵御清妖进攻前后又损失士卒 300 余人,不算王爷麾下,目前地堡城还有士卒不到 700 人。”
“城内现有存粮多少,火炮几门,有没有洋枪,弹药多少?” 萧有和继续问道。
“好叫小王爷知道。” 这时贺靖安上前回话:“地堡城存粮目前够 800 人一月用度,城墙上有火炮 16 门,其中有 2 门开花炮(由 5 人操作的中型炮),洋枪 100 杆。”
萧有和微微点头,又看向赖汉英问:“昨夜一战我军损失几何?”
“回禀小王爷,昨夜一战虽突然,幸奈小王爷临危不乱,我军战死 13 人,轻伤 30 人,地堡城守军伤亡情况由汪司马清点,属下不知。”
萧有和问:“汪司马,可曾清点完毕?”
“回小王爷,地堡城昨夜一战弟兄们战死者四十有七,重伤
者 53 人,轻伤者无算。”
萧有和点头又问是否清理了清军尸体。汪白仁回答:“突入街巷者遗尸 32 具,城墙上清妖遗尸 143 具。”
听完这些基本情况,萧有和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。他在心中暗自思量,地堡城如今兵力不足,存粮虽暂时够用,但也仅够支撑一个月,火炮和洋枪数量有限,弹药更是珍贵。昨夜虽击退了清军夜袭,但清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,下一次进攻恐怕会更加猛烈。曾国荃老谋深算,必然会想出各种攻城之策。他深知,自己必须尽快整合现有力量,重新布置城防,才能有一线生机。
他轻咳一声,那声音在大堂内清晰可闻,说道:“地堡城之重要不需本王多说,昨夜一战我军小胜一场,我欲重新编组士卒,便于指挥,以备曾妖头反扑。各位意下如何?”
堂下诸人异口同声,声音响彻大堂:“谨遵小王爷将令!”
此刻,地堡城的命运悬于一线,萧有和与曾国荃这两位对手,在战略层面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心理博弈。曾国荃担忧着小王爷的威胁,绞尽脑汁谋划破城之策;萧有和则在有限的资源下,苦苦思索着如何坚守。他们的每一个决策,都可能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向,而这一切,都如同浓重的迷雾,笼罩在天堡城的上空,让人充满期待,又忐忑不安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