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叔来叫吃晚饭的时候,黄才良看见原来里院那个倒塌的石桌已经被扶起来了,饭菜就摆在石桌上。
石桌就在庭院中央,黄才良等人与黄成杰、黄成才相对而坐。
奇怪的是,黄成杰与黄成才把最北边的座位空了出来,好像是故意的。
不多时,季道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庭院。他径直走向主座,从容落座,仿佛这位置本就属于他。
黄才良心中一凛,从这简单的座次安排中,他隐隐感觉到季道长的特殊地位。
季道长身着一件陈旧的粗布长袍,洗得泛白的布料上有几处补丁,显得有些落魄。
然而,他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,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。
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,坐姿端正,气场强大。
三叔黄成杰起身,拿起酒壶为季道长斟酒。
“十年了,这一晃眼,很多事都变了。”季道长突然开口,声音低沉而缓慢。
黄才良心中一紧,十年前的那场变故,就像一道旧伤疤,可是这位季道长,竟然任何前提都没有,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。
他马上意识到季道长这番话是有目的的,不禁握紧了拳头,目光紧紧盯着季道长,等待着接下来的话语。
季道长端起酒杯,轻轻抿了一口,目光落在黄才良身上,带着几分关切道:“贤侄,一晃十年过去,你父母的事,我一直挂在心上。”
黄才良心中警惕,面上却不动声色,拱手道:“多谢道长挂念。”
季道长叹了口气,缓缓说道:“当年那事,我也只是听说。不过朝廷向南与南人不和,滥杀无辜,许多像你公公这样的良善之人,都成了牺牲品。这江湖规矩,也被搅得一团糟啊。”
二叔黄成才听到这话,赔笑道:“道长所言极是,是这世道变了。”
季道长似轻轻瞥了一眼黄成才,继续说道:“如今这世道,人心惶惶,朝廷的手伸得太长,许多规矩都被打破了。那些所谓的延佑经理,也不过是一些困住南人的枷锁罢了。”
黄才良心中一动,他听出季道长话里有话,便不动声色地问道:“道长觉得,该如何是好呢?”
季道长放下酒杯,目光深邃地看着黄才良,说道:“贤侄,有些事,不能只看表面。这世道,需要有人站出来,为我们南人评评理。”
黄才良听完这话立马看向黄才义,就见他眉头紧锁,欲言又止。
而季道长身旁的三叔和二叔,就好像不敢插嘴一样,默默地听着季道长的话。
忽然一直没吭声的老大意味深长地问道:“道长说得极是,只是如今这局势,谈何容易啊。”
季道长微微一笑,说道:“事在人为嘛。你们都还很年轻,将来或许能为这世道做点事。”
黄才良心中暗自警惕,他不知道季道长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,但他能感觉到,季道长似乎在一步步试探他。
季道长看着黄才良,突然话锋一转,问道:“贤侄,你公公可曾留过一件遗物,就是一个乌龟壳子?”
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,三叔和二叔同时呛咳起来,脸色变得十分难看。
黄才良心中一惊,倒不是惊讶季道长会突然问起这个,而是惊讶他竟然直接问自己。
再看两位叔叔的表现,显然他俩已经沟通过,并且把自己的事以及家里的事全部告诉了季道长。
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季道长,却发现季道长正用手摩挲着茶杯,而那只手的食指竟然缺失了一截。
黄才良强忍着心中的震惊,说道:“道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?我并未留下什么遗物。”
季道长目光紧紧盯着黄才良,似要把他看穿一般,说道:“贤侄,有些事,瞒是瞒不住的。那龟甲,对你来说或许没什么用,但对有些人来说,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。”
黄才良心中一紧,坚定地说道:“道长,我真的不知道你所说的龟甲是什么。”
季道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,说道:“既然这样,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说罢,便给黄成杰和黄成才递了个眼神。
季道长没有吃饭,领着其他两人回了里屋。
黄成才和黄成杰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,而季道长离开后,桌上的气氛似乎才缓和下来。
石桌边的槐叶簌簌擦过青瓷盏沿,三叔黄成杰斟酒的手忽然顿了顿。琥珀色的茶水在月光下泛起涟漪,映出他眼底蛛网般的血丝:\"才良,你们可知这些年南人遭了多少罪?\"
黄成才也苦笑道:\"上月闽南又闹了饥荒,那些朝廷派来的'清田使'...\"话说到半截便没了声,只盯着自己茶盏里悬浮的茶叶梗发怔。
\"若是能寻着你们公公留下的龟甲,或许能救千万人性命。\"三叔的喉结上下滚动,忽然抓住黄才良搁在石桌上的手腕。
他掌心黏冷的汗意透过布料,惊得黄才良想起那年,三叔替自己和姐姐找杨良俊出气,那个时候,他也是这样抓住杨良俊的。
一旁的黄才义突然嗤笑出声,指尖蘸着酒水在石桌上画卦:\"三叔从前教我读《盐铁论》,说'天下神器,不可妄取'。如今倒要拿个龟甲当救世灵药?\"
二叔的筷子\"嗒\"地拍在石桌上,震得茶叶在茶盏里载沉载浮,\"天下兴亡、匹夫有责,若不是我们~~\",话说到一般,突然季道长从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,黄成才立马将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。
黄才义也不示弱,蹭的一下站起身,对着黄成才质问道:“二叔!爹娘公公大仇未报,我们还以为你们回来了能替我们做主。可是从进门开始,你只字不提报仇,却要找什么龟甲?我倒要问了,那龟甲到底长什么样子,又有什么用,才让你们如此不顾一切。”
黄成才闻言眼里闪过一丝伤感,却马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,“你怎么还不明白,你们的仇人就是朝廷!是蒙古人!是他们去了村子,你爹你娘才被杀害的。”
黄才义瞪大了眼睛,却发现一旁的三叔不像二叔这样大义凌然,而是埋着脑袋,似乎不敢看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