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花巷深处,青藤掩映的院门被宁芙一剑挑开。
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,惊起檐角几只灰雀。
李当归第一个跨过门槛,靴底碾碎了几片干枯的藤叶,发出细碎的脆响。
院内那棵歪脖子柳树静立如常,只是树下的石桌上积了层薄灰——显然已多日无人居此。
\"分头找。\"宁芙的寒螭剑已然出鞘三寸,剑锋在暮色中泛着霜雪般的冷光。
铃儿身形一闪,直接催动“支离”神力,如烟似雾般穿过紧闭的堂屋门板。
片刻后门闩自内而落,木门吱呀洞开,露出幽暗的内室。
雀翎用骨笛挑开灶台的灰烬,发现几片未燃尽的符纸;
宁芙的剑尖挑起床榻下几根银白发丝,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;
铃儿突然在墙角水缸前蹲下,手指轻触水面——
\"你们来看!\"她声音发颤。
李当归俯身望去。
缸面浮着几片柳叶,水面平静得异乎寻常——方才门开时明明有风,这水却纹丝不动。
他伸手欲探,忽闻身后剑啸破空。
\"退后!\"
宁芙的剑锋擦着他耳际掠过,寒螭剑气在水缸表面激起一圈涟漪。
一片柳叶被剑尖挑起,在空中翻飞如蝶,正落在宁芙摊开的掌心。
叶脉间有墨迹渗出。
\"故人南下,大显神通;祥瑞在西,祸水在东;阴阳二鬼,精气为食;摄人魂魄,供其长生。\"
字迹如蝌蚪游动,最后一笔落下时,整片柳叶突然自燃。
幽蓝火苗中,李当归分明看见\"祸水\"二字化作两张扭曲的鬼面,转瞬又成灰烬。
铃儿一把抓住李当归的衣袖:\"这是什么意思?柳春生还躺在客栈里等——\"
\"是'神通'在帮我们。\"雀翎突然开口,灰白的瞳孔映着叶面上游动的墨迹,\"孙婆婆就是十大帝子中的'神通'。\"
铃儿瞪大眼睛:\"帝子?你们在打什么哑谜?\"
李当归轻拍铃儿颤抖的手背,指尖触到一片冰凉。
他望向东方渐沉的暮色,那里已有零星灯火亮起。
\"十大帝子各具神力,'神通'前辈千变万化,孙婆婆不过是她在人间的化身之一。\"
\"所以这故人南下...\"宁芙剑穗上的螭纹玉扣突然发出细微裂响,她冷峻的眉眼在暮色中如刀刻般锋利,\"难道是指——\"
\"不错。\"李当归点头,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玉坠——白泽所赠的保命之物此刻正隐隐发烫,\"'祥瑞在西'的西,当指白虎城。而'祸水'...\"他目光转向东方,那里隐约有黑雾盘旋在城郭之上,\"就在玉罗城东。\"
雀翎的骨笛突然自鸣,北方俱卢族对阴气的感应让她面色骤变:\"精气为食...柳春生昏迷时那片纸钱!\"
铃儿浑身一震,“支离”神力不受控制地溢出,将脚边青石板割出蛛网般的裂痕。
\"所以是东边的什么鬼东西害了柳春生?\"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,\"那还等什么?\"
宁芙的剑鞘重重磕在石板上。
众人转头,只见她剑尖指向东方夜空——那里不知何时聚起一团暗红雾霭,隐约形成两张相对而泣的鬼面,转瞬又被风吹散。
\"阴阳二鬼。\"李当归喉结滚动,想起白虎城古籍记载,\"昼伏夜出,专食生魂。\"
雀翎突然按住腰间兽皮符咒:\"不对...若祸源在东,为何'祥瑞'要特意提及白虎城?\"她灰白瞳孔中金光流转,\"祥瑞是指——\"
\"先解决眼前的祸水。\"宁芙冷声打断,寒螭剑已然出鞘三寸,\"子时将至,鬼气最盛。\"
铃儿第一个冲向院门,“支离”神力让她身形如烟似雾,声音却清晰地刺破夜色:\"我要把那两个鬼东西撕成碎片!\"
李当归与宁芙对视一眼,李当归想起白泽曾经的告诫——\"阴阳相生,独阳不生,孤阴不长\"。但此刻柳春生命在旦夕,已容不得深究。
他按住腰间玉坠追出门去,雀翎的骨笛声如泣如诉,在身后划出一道驱邪的音障。
巷口的卖糖老人不知何时收起了摊子,空留一支西方桃木削成的糖签,斜插在青石缝中,指向东方。
夜色如墨,四人一直前进很快抵达了玉罗城东郊的界碑。
郊外的野草高及膝盖,在夜风中簌簌作响,草叶摩擦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某种低语。
宁芙的寒螭剑早已出鞘,剑锋上凝结的霜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,照亮前方影影绰绰的土包——那是些无碑的荒坟,歪斜的招魂幡像枯手般指向夜空。
\"等等。\"雀翎突然按住腰间躁动的骨笛。
她灰白的瞳孔泛起金光,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小灯。
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三丈外的杂草丛中,隐约可见半截腐朽的棺材板,板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咒,在月光下像未干的血迹。
铃儿的银铃手串突然无风自动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破庙漏风的夜晚,至少还有虫鸣鼠窜的活气,可这里连风都像是死人的叹息。
她下意识往雀翎身边靠了靠,却踩到个硬物。
\"咔嗒\"一声脆响。
铃儿低头,一只森白的头骨正空洞地\"望\"着她,下颌骨被她踩得歪到一边,仿佛在无声嘲笑。
铃儿被吓了一跳。
\"别看。\"雀翎冰凉的手突然覆上她的眼睛。
雨女的手指带着北方雪原的气息,却让铃儿莫名安心。
李当归蹲下身,看向那头骨天灵盖——上面赫然刻着与柳春生昏迷时相同的符文。
他刚要触碰,宁芙的剑鞘突然横挡在前:\"退后!\"
寒螭剑猛地插入泥土,霜气顺着地缝蔓延,所过之处竟浮出密密麻麻的银色丝线,如同蛛网般笼罩整个乱葬岗。
那些丝线在月光下泛着黏液般的反光,有几根正缓缓蠕动,像在吮吸地下的什么。
\"精气为食...\"李当归喉结滚动,想起叶子上\"阴阳二鬼\"的预言。
他忽然注意到丝线延伸的方向——全部指向不远处一棵枯死的槐树。
树干上钉着个褪色的布娃娃,娃娃胸口插着三根银针,针尾缀着微型铜铃。
\"叮铃——\"
毫无征兆地,铜铃自响。
众人耳畔骤然响起幽冥之音。
那声音似男似女,忽远忽近,如无数亡魂在颅骨内齐声低吟:
\"三魂离体......七魄归阴......\"
\"黄泉路近......莫要迟疑......\"
李当归眼前骤然浮现百草堂的幻象——大姐二姐在药碾旁化作枯骨,阿朵的泪珠落地成血。他膝盖一软,连忙默念“说法”大师的心经,才勉强稳住心神。
雀翎的骨笛自发奏响北方古老的安魂调,她猛地咬破舌尖,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。
最不堪的是铃儿。
少女蜷缩如虾,银铃手串勒进皮肉,渗出细密血珠。
破庙里那些独自捱过的寒夜走马灯般闪现,柳春生放在神龛下的桂花糕突然爬满蛆虫——
\"破!\"
宁芙的清叱如冰刀斩丝。
寒螭剑爆出龙吟般的剑啸,她闭目挥剑的动作看似缓慢,剑锋却拖出残月般的霜痕。
剑气过处,荒坟裂渊,阴风倒卷,那棵三人合抱的枯槐应声爆裂。
钉在树干的布娃娃发出婴啼般的尖啸,在霜气中炸成漫天碎布。
铃声骤歇。
众人踉跄站稳,只见被劈开的槐树断面渗出黑血,树心竟嵌着七具婴孩尸骸,摆成北斗之形。每具尸骸天灵盖都插着银针,针尾缀着褪色红绳——正是先前铜铃的声源。
两道身影从阴影中缓缓浮现。
\"我之神力,名为‘追魂’。\"白衣者从树后飘出,面如傅粉唇若涂丹,十指戴着缀满铃铛的银环。
\"我之神力,名为‘摄魄’。\"黑袍者紧随其后,焦炭般的脸上唯有一口白牙森然,腰间悬着串镂空的人头骨,每个眼窝里都跳动着幽蓝鬼火。
二鬼手腕相缠,银环与人头骨碰撞出摄魂之音。
白鬼的铃铛随动作轻响,每声都让周围坟包渗出更多银丝;
黑鬼的头骨则喷出雾气,雾中浮现数十张痛苦人脸——柳春生的面容正在其中扭曲。
铃儿突然暴起。
铃儿突然暴起,手中匕首寒光一闪,直取白鬼咽喉:\"把柳春生还给我!\"
她的\"支离\"神力在周身泛起淡淡青光,却只能让衣角微微虚化——这天赋向来只堪穿墙越户,哪有什么杀伐之能?
才冲出三步,白鬼银铃轻摇,黑鬼骨铃应和,两股音波交织成网,铃儿顿时如遭雷击,眼前天旋地转,匕首\"当啷\"落地。
\"找死。\"白鬼袖中甩出三尺白绫,如毒蛇吐信般卷向铃儿脖颈。
\"哗啦——\"
一道水刃破空而来,将白绫斩作漫天飞絮。
雀翎的骨笛悬于唇前,七十二滴雨露在她周身结成剑阵,灰白瞳孔中泛起涟漪般的波光:\"去!\"玉指轻弹,雨刃如星河倾泻。
她周身腾起淡淡水雾,那是北方雪原特有的寒气在凝结。
同一刹那,宁芙剑尖绽开三朵霜花。
寒螭剑法第一式\"寒螭点水\"看似轻柔,三道细若发丝的剑气却割裂夜色,所过之处草叶凝冰。黑鬼慌忙举起人头骨格挡,\"咔嚓\"声中,三具头骨应声爆裂。
\"啊!\"二鬼齐声惨嚎。
白鬼被雨刃削去半截衣袖,露出的手臂上布满鱼鳞状血痕;
黑鬼更惨,腰间骨串尽碎,黑袍被剑气撕开,胸口赫然三个冰晶状的伤口,竟无半滴鲜血流出。
李当归箭步上前,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铃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