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爷爷,我们家小鱼脸皮薄,您可别什么话都往外蹦。”
陈绪散淡一笑,顺势松开了扣着丁渝的手。
手上一空,丁渝心里也没来由的空了一下。
陈绪搀着老爷子一路往里厅走,水晶吊灯被风吹得微微摇晃,进门之前,老爷子冲丁渝使了个眼色,“小鱼,你过来,陪我老头子聊会天。”
丁渝看陈绪一眼。
陈绪正要去扶老爷子的胳膊,却被轻轻推开:“你小子出去等着去,我要和小鱼单独聊聊。”
陈绪的手在半空悬空了一秒,收回,他笑:“行,不跟着就不跟着,您可别趁我不在欺负我老婆。”
老爷子板着脸睇他,“你看得这么紧,我一个老头子敢欺负?”
陈绪:“爷爷又说笑了。”
他去外面抽烟,把老爷子的手臂交给了佣人。
丁渝不声不响地跟着。
门把外面的喧嚣关在外面,书房里,年轻和年老的眼睛四目相对。
外面下了点雨,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混合着喷泉池边潺潺的流水声,衬得房间里更加安静。
“小鱼啊,我知道你在陈家受了委屈,你别怪爷爷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帮你。爷爷有自己的苦衷。”
丁渝似懂非懂地点头,“我明白。”
老爷子坐在书桌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丁渝慌了一下,连忙递上手帕。
陈老爷子摆摆手,面上没半点在意,“年纪大了,老毛病了,不用管。”
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紫檀木匣,推到丁渝面前,“打开看看。”
丁渝打开,匣子里放着一个木工的刺猬模型。
模型做得很粗糙,刺猬的神态刻得并不怎么好,老爷子粗糙的指尖却无所顾及地抚过刺猬身上的鳞片。
“这是阿绪小时候刻的,那时候他妈妈还在。”
丁渝听着老爷子沧桑的声线,心头一跳。
她没听过陈绪提他的母亲,只从新闻里了解过。陈绪的生母白漪是海外很有名的建筑设计师,早年,是国内顶尖文工剧团赫赫有名的大青衣。
老爷子声音悠远,恍惚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久远的画面。
白漪家世好,才华出众,京山去白家求娶的青年才俊,数不胜数。当初如果不是两家父母的交情,他儿子根本就没机会。
白漪能嫁进陈家,是他儿子高攀。
“阿绪这孩子从小就像个刺猬,”老爷子说,“明明肚皮最软,偏要把身上的刺竖得老高。”
老爷子说着说着眯眼笑起来,“阿绪是好孩子,他从小要强,不达目的不罢休,几百页的史书,说背就背,不背完不睡觉。”
“京山混出名堂的有钱人家,各个都拿他当孩子的榜样,说他天资聪颖,其实这背后,全都是阿绪用勤奋刻苦换来的。”
丁渝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,默默地听着。
老爷子笑着笑着笑出泪来,“他妈妈从小对他要求高,这个模型,是他妈妈陪他一起雕刻的。但他妈妈当时觉得他刻得丑,一气之下,把这个模型丢掉了。可当时的阿绪,也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,第一次接触木工……”
陈老爷子说着又咳嗽起来,这次咳得更剧烈,吓得丁渝赶紧倒了杯温水过去。
这是她给陈绪领证后第二次见陈老爷子,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,这个精神矍的小老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,精神看着大不如前。
在人前摆出的好状态,似乎只是老爷子的伪装。
丁渝理解人的生老病死,可心里还是由衷地希望陈老爷子能活久一点。老爷子是陈家为数不多对陈绪好的亲人,他要是也离开,那陈绪……
丁渝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,不敢往下深想。
“七岁那年,阿绪不小心打碎了他妈妈最喜欢的花瓶,换来了一顿毒打。他跪在地上拼命求他妈妈原谅,他妈妈都当没听见。那孩子为了赎罪,偷偷用胶水去粘花瓶的碎片,粘得满手都是血口子也不觉得疼。”
外面水声渐密,老爷子的话润物无声地渗进丁渝心里。
她静静听着陈绪的过往,心里五味杂陈。
这样渴望母爱的人,真的会忍心杀害他母亲吗?
她从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,直到二十四岁,才经历命运的第一个起伏。比起陈绪,她幸福太多太多。
“在这个家,人人都想要阿绪的命,人人都想把他杀之而后快,他维护你,其实也是在维护当年那个单枪匹马的自己。”
一滴水滴答一声滑进丁渝心里,在她内心深处最平静的湖面上掀起细微的涟漪。
她之前……竟然那样揣测陈绪。
她想起肩膀受伤时陈绪小心翼翼给她包扎的模样,想起陈绪的关心,想起陈绪一次次的细致入微……
丁渝低头看着手上的杯子,水滴砸在虎口上映出清浅的水痕,她才发现自己哭了。
“小鱼啊,我看得出来,他对你不一样。”老爷子突然紧握着丁渝的手,他的掌心粗糙,但不乏温暖,“你俩要好好的。我是个罪人,我这把老骨头啊,手伸不了太长了。有些事管不了,有些人...…也护不住了。”
外面管家敲门催陈老爷子吃药,丁渝得了老爷子的同意后去开门。
陈绪站在门外,目光在她泛红的眼眶和神色如常的老爷子之间来回扫视。
“爷爷欺负你了?”他眉头皱得很深。
“没,我听故事去了。”丁渝突然仰头冲他笑,狡黠的眼睛里装着幸灾乐祸,“想不到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陈总,上了初中还会尿床。”
陈绪的表情凝固了一刹,手里的烟差点掉在地上,“爷爷连这个都告诉你了?”
“不仅说了,还说得特别详细。”丁渝憋着笑,故意压低声音:“据说是因为梦见被一群数学题追杀,慌不择路跑进厕所……”
“丁渝!”陈绪咬牙切齿地喊丁渝全名,三两步追上她,温热的手掌轻轻搭上她的后腰婆娑,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。
“看来,今晚我要好好惩罚一下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