餐盘上还剩几块为数不多的两三块牛排的时候,云枫又拿起了压在茶几果盘下面的旧报纸,打眼一瞥就愣住了,视线停顿五秒,随即怔怔地阅读起来,视线从上到下,看得极为仔细,似乎把整个版面的内容都从头阅读了一遍,眉心一点点蹙了起来。
慕凌放下刀叉,走到他身边,探身扫了一眼:“看什么呢?这么认真?给我也看看……?”
最后一个字音在喉咙间渐渐湮灭,慕凌的神色浮出了几许怪异,抬眼非常不解地看了看云枫的脸色。
这报纸上,赫然是几行大字——
“九二三93号巷竭诚仓库恶性凌迟杀人案告破!杀人凶手云某被判死刑,尚未执行就突发疾病身死狱中,监狱方面将该罪犯弃尸乱坟堆,广大市民奔走相告,大快人心!”
云枫捏着报纸的手指微微收紧,这报纸已经有些泛黄了,毕竟距离自己“死亡”,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。
“你看这个干嘛?”忽然,慕凌的声音从云枫头顶上方传来,接着便伸过一只手,把那报纸从云枫手里轻轻抽了出去。
云枫蓦然微微仰头,直视着慕凌的眼睛,怔怔地问道:“你相信吗?”
慕凌皱了皱眉:“什么?”
云枫似乎是十分期待地看着慕凌的反应,有些恍惚地喃喃道:“你相信我是那个杀人凶手吗?”
“别想了。”慕凌叹了口气,轻拍了一下云枫的后脑勺,以示安抚,“不是你干的。你回房间休息会儿吧。”
云枫却不为所动,一伸手,就握住了慕凌的指节,冰凉温润的触感在慕凌指尖萦绕,伴随着云枫轻轻的、低缓的声音,那声音却也格外冰冷,仿佛数九寒天的冰凌,泛着清冷的质感:“为什么?你怎么会觉得,这不是我做的?毕竟……”
云枫苦涩地咽了口气,艰难地道:“毕竟我有着那些记忆啊,完整的杀人记忆,就算警局、法院和检察院,还有监狱,都拥有着完整的证据链,证明那个凶手就是我,我本就是个该死的人。”
慕凌声音显得有些沉重:“可是,动机说不通。”
“嗯?”云枫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,眼皮困惑地眨了眨,拉着慕凌的手指也放下到自己大腿上,牵引着慕凌在自己身边坐下来,然后微微一笑,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,云淡风轻道:“我想不起来杀人动机,不代表我没把他凌迟。只是可能,这段记忆被隐藏了,或许是人体内的自我保护机制……”
慕凌开口打断:“如果是自我保护机制,那为什么你竟然能清楚记得作案过程呢?相反,你却对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的作案动机进行了选择性遗忘?这不是很反常的事吗?”
云枫谨慎地盯着慕凌的神色:“那依你所见……”
“你被植入了真正的凶手的记忆。”慕凌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几个字,顺势握紧了云枫的手指。
云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,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慕凌,忽然道:“可是现场也没有发现其他人出入的痕迹吧?我是说——除了我和那个死掉的男人,其余的第三者痕迹。”
“没有。”慕凌慎重地加强了语气,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。包括凶器匕首上只有你的指纹,你衣服上和皮肤上溅洒的受害者血液,现场也只有你和那个商店小老板的足迹,足迹证明了你是尾随那男人上二楼,然后两种足迹徘徊纠缠了一阵,足迹上也沾了死者的血滴……甚至还有你的带血足迹离开后消失的痕迹。那地方除了没有监控,其他种种迹象,都指向了你是凶手。”
“你等等。”云枫忽然怔怔地打断了他,眼神中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犀利,“听你说的这些证据,有没有可能,现场确实还存在第三个人,他伪造了这一切痕迹,然后栽赃嫁祸给我?”
慕凌没有犹豫,马不停蹄地说道:“警方当然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,但是,他们经过地毯式的排查,并未发现现场出现过第三个人。疑罪从无,所以,他们也不能在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况下,凭空去抓捕这么一个不存在的人。你懂吧?”
云枫神色有些疲惫,但还是顺着思路道:“可,在我记忆中,我并不是热衷于凌虐他人致死的那种人,尤其是凌迟那种手段,毕竟别人的惨叫声对我来说太吵了,我虽然是个研究员,但更习惯于打交道的应该是尸体。”
慕凌有些诧异地瞪着云枫,云枫也若无其事地坦然对上了他的目光。
二人仿佛在虚空中你来我往地刀剑相向了几个回合,慕凌的脸色有些难看:“就算是这样,你又想说什么?”
云枫再次怔怔地抬眼,神色似有些怔忡,又有股清明,语气也飘忽不定,让人无论如何都听不出确凿的意味:“我是说……我会不会只是一个目击者?那个真正的凶手,强迫我观看了这一切,又强行把属于他的记忆和感受植入我的脑海,接着让我变成他,替他顶罪,代他受刑?”
慕凌长久地没有说话,半晌道:“那你觉得,谁会是那个残忍的真凶?”
云枫犹豫了片刻,语气中的不确定更加浓重:“我也不知道,但有可能是我身边熟悉的人,不然,他没办法把我定点定向地带到那个偏僻的仓库,也不可能使出手段强迫我观看他凌迟那个受害者,更不可能有机会控制我,在我大脑中植入记忆……”
慕凌的视线一点点变得冰冷。
云枫没有顾及他的神态,自顾自道:“最重要的一点,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杀人狂,他享受凌虐他人的肉体,以及折磨受害者精神,他会从一刀刀凌迟他人,聆听他人的惨叫中获得快感。这样的人,他有可能是连环杀人犯,因为……他很难控制自己心底变态的欲望,嗜血的欲望,残忍扭曲的内心。而我……我并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“不是吗?”慕凌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他。
云枫凝神道:“至少在我记忆中,不是。或许我可能冷血,可以面无表情地解剖尸体,或者给活人做手术。但也不太可能会沉浸享受那样的……”
云枫沉吟了一下,似乎是非常礼貌地用了个措辞:“凌迟盛宴。”
慕凌冷冷地盯着他,语气说不出的阴森:“你有没有想过,你现在的记忆才有可能是假的?只是隐藏了一个真正的你……?毕竟你在血煞经历过所谓的人体实验,那群疯子有可能会对你进行人格重塑,掩盖你的真实本性,或者,就算在以前,这个残忍的属性在你身上也是隐藏的,你没有让其他人轻易见到,那个男人的死只是让你发掘出来罢了。”
云枫的嗓子似乎有些沙哑,他的视线挪了下去,转而望向茶几上那个深褐色的紫砂小茶壶,表情阴晴不定:“那个人,他体力也很好,不然,不会有能力持续不断地把一个大活人凌迟处死。我认为,那个受害者很可能是触犯了凶手心中的准绳,以致于……凶手一定要采用这种凌迟——这种类似于审判的手法去处决他。”
慕凌神色中飘出一缕晦暗:“我从不知道你竟这么精通犯罪心理?”
云枫苦笑了一声,有点无奈地道:“其实,我也不知道,纯粹是脱口而出罢了。”
慕凌眼神中有种阴沉翻涌欲出,嗓音也低沉下来:“那你觉得,谁是这样的人?”
云枫看了慕凌一眼,飞快地变换了措辞:“其实我更想知道,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,那个男人的言行究竟惹到了他心中的什么准则,以致于……”
慕凌再次非常不客气地打断了他:“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,那个凶手真正的目的只是在于嫁祸你,从而他干了自己并不热衷做的事?”
一语既出,两个人都愣了几秒。云枫似是才反应过来,眨了眨眼睛,眸光里流露出一丝狡黠:“怎么,你不会以为,我在说那个凶手是你吧?”
慕凌眼神一沉:“你怀疑我多久了?”
云枫看着慕凌,有些难以言喻,淡淡道:“我只是……见过的人太少,发现不了其他的……类似变态杀人狂的人了。”
慕凌紧盯着云枫的瞳眸,眼神中的警惕丝毫不减:“我可以当你在夸我?”
“可以。”云枫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,扭过头去,给自己好整以暇地倒了杯龙井。
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水杯中沉浮,慕凌感觉自己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,忍不住道:“你就没想过,那个人为什么不可能是你呢?为什么不可能是你出生的地方那批人呢?”
云枫低头抿了一口茶,若无其事道:“所以需要咱们再去看看那个凶案现场,以及周围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。”
“没有的。”慕凌皱起了眉头,“你怎么就是不死心呢?警方都快把那儿翻个底朝天了,你不可能比他们还专业。如果现场真存在第三个人,那这样的作案手法绝对是滴水不漏的,你要去找这种人的漏洞,那简直……”
“不行吗?”云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,把茶杯递到慕凌手里,“要不你也喝一口?”
慕凌看了看那微微湿润的杯沿痕迹,心中鬼使神差地一动,就着云枫嘴唇方才落下的位置,把杯脚抬高,碧绿色的茶水也缓缓流入自己口中。
清香,透着淡淡的苦涩。
云枫颇为有趣地看着这一幕,瞥了一眼客厅电视上方的挂钟,轻声道:“趁天色还早,咱们去看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