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是洛阳城渐起的喧嚣,而室内却只听得见茶水轻沸的声音。张宝一身绸缎儒袍,手中茶盏微倾,目光却始终落在对面那须发斑白的老者身上。
“袁公下的一手好棋。” 张宝嘴角含笑,眼神锐利,“现在洛阳城内已经乱作一团了。”
袁隗手抚长须,神色悠然,似笑非笑,目光却深不可测。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,声音低沉而沉稳:
“执棋者,不入棋局。”
顿了一顿,他又缓缓续道:“该退就退,该进就进。”
张宝眯起眼,似在揣摩话中深意,旋即轻笑道:“袁公果然高明。不过,要不要再添把火?”
“添火?” 袁隗摇头,笑意微冷,“宫里那位,比我们还急。”
他抬眼望向窗外,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,直视那深宫之中的帝王。
“陛下想借太平道之手,铲除世家……真是好大的手笔。” 袁隗的嗓音低沉,却透着一丝讽意,“只可惜,世家又怎能不知?”
张宝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玩味。他知道,刘宏暗中支持太平道壮大,目的不过是借刀杀人,削弱世家豪族的势力。然而,真正的棋手,岂会甘心做他人手中的棋子?
“那袁公的意思是?” 张宝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,等待袁隗的下文。
袁隗神色不变,只是轻轻放下茶盏,缓缓道:
“让他们去争吧……我们要做的,是等。”
张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,缓缓点头。
袁隗不置可否,只是缓缓起身,负手踱至窗前,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城。夕阳余晖映照在宫墙之上,金红交织,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。
“火,已经够旺了。”他低声道,“现在,我们只需看着,这把火……会先烧到谁身上。”
张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嘴角微勾,似笑非笑。
“那就看看,是陛下的刀快,还是世家的根深。”
洛阳城的风云变幻,人人都在局中。
而真正的棋手,从不急于落子。
张宝放下茶盏,釉色青瓷与紫檀案几相触,发出清脆的“叮”声。
他指尖沿着杯沿缓缓划了一圈,抬起眼帘:“袁公,静观其变固然稳妥,但棋局瞬息万变......总得有人先落子。”
袁隗捋须的手指微微一顿。窗外一片枯叶被风卷着拍打在窗棂上,发出细碎的响声。
“地公将军想要怎样的'落子'?”袁隗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张宝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,缓缓铺展在案几上。那是一幅洛阳城防图,各处城门、武库、官署皆用朱砂标注,更有几处画着狰狞的鬼脸标记。
“三月五日,当冀州烽火燃起时。”张宝的指甲点在皇城司马门上,“这里会有人打开侧门。”
袁隗眼皮猛地一跳。他当然知道司马门守将是袁氏门生——这个安排还是他亲手操作的。
“袁氏百年积累的门生故吏,不该浪费在区区守门之职上。“袁隗语气转冷。
张宝突然笑了,笑声像是碎瓷刮过铜器:“袁公误会了。开门之人姓封,叫封谞。”
袁隗瞳孔骤然收缩。十常侍封谞。他竟然也是太平道的人?
“好个张角......”袁隗深吸一口气,“连北军和宫禁都渗透了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张宝慢条斯理地卷起城防图,“袁公不也在十常侍身边安插了眼线?那个叫郭胜的小黄门,最近升得可真快。”
茶汤表面泛起一丝涟漪。
袁隗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沾湿。他盯着张宝似笑非笑的脸,突然意识到太平道对洛阳的掌控,远比他想象的更深。
“所以,将军想要什么?”袁隗决定不再绕弯子。
张宝竖起三根手指:“第一,袁氏控制的三座洛阳粮仓,起义当日不得设防;第二,太尉府的调兵虎符需要'丢失'几个时辰;第三......”他压低声音。
“袁本初的'义兵'需晚三日出发。”
袁隗猛地站起身,宽大的衣袖带翻了茶盏。褐色的茶汤在城防图上洇开,像一团扩散的血迹。
“你们连本初的动向都......”
“袁公何必惊讶?”张宝好整以暇地用袖子擦拭图纸,“袁本初在渤海募兵三千,曹操在陈留集结乡勇,就连远在幽州的公孙瓒都收到了袁氏的密信。这天下棋局,袁氏下的才是真正的大手笔。”
一阵穿堂风掠过,灯焰剧烈摇晃起来。
袁隗的脸上明暗交错,他忽然想起半月前袁术秘密入京时说的话:“叔父,此次大乱后,我袁氏当为天下楷模。”
沉默良久,袁隗缓缓坐回席上:“粮仓可以给你们,但虎符不行。杨赐那个老顽固看得太紧。”
张宝似乎早有所料:“那就换一个——司徒府的通行令。”
袁隗眯起眼睛。司徒袁滂是他的族弟,开出几张通行令确实易如反掌。更重要的是,这个要求透露出太平道的真正意图——他们不仅要外攻城池,更要内乱朝纲!
“好。”袁隗突然笑了,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,“不过地公将军需答应我一事。”
“袁公请讲。”
“十常侍的人头,”袁隗一字一顿道,“尤其是张让的,需由我袁氏来取。”
张宝挑眉,随即会意地点头。诛杀宦官是天下士人共愿,袁氏若能在乱局中手刃十常侍,必将赢得清流士族的拥戴。
“成交。”张宝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印推到袁隗面前,“这是我太平道大方帅的信物,持此物者,黄巾不犯。”
铜印造型奇特,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,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,像是在嘲笑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。袁隗没有立刻去接,而是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他声音突然变得极轻,“若陛下在这场乱局中......驾崩了呢?”
张宝的眼神变得危险而明亮:“那就要看袁公,是想做霍光,还是王莽了。”
一片枯叶终于挣脱树枝,飘飘荡荡落在窗台上。
袁隗伸手捻起那片枯叶,在指间碾得粉碎。
“明日司徒府的通行令会送到城东绸缎庄。”袁隗起身送客,语气已恢复世家家主的从容。
张宝拱手一礼,转身时突然又道:“对了,刘陶那边......”
“一个跳梁小丑罢了。”袁隗轻轻掸了掸衣袖,“杨赐保得了他一时,保不了一世。”
当张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,袁隗拍了拍手。屏风后转出一个戴着斗篷的男子,正是袁术。
“都听见了?”袁隗问道。
袁术摘下斗篷,年轻的脸上写满野心:“叔父,我们真要与他们合作?”
袁隗走到案几前,将那张被茶渍污染的城防图凑到灯焰上。火舌吞吐间,洛阳的街衢巷道化为灰烬。
“记住,公路,”袁隗看着跳动的火焰,“成大事者,不与蝼蚁争食。让太平道先去咬宦官,等他们两败俱伤时......”
他没有说完,但袁术眼中已燃起同样的火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