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簇拥着二人进入院中。庭院深深,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几株梅树,虽未到花期,却已显出几分清雅。卢植引袁绍至正厅,分宾主落座。侍女奉上香茶,氤氲的热气在二人之间升腾。
卢植端起茶盏,轻啜一口,目光温和地望向袁绍:“本初此来,可是有事?”
袁绍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,笑道:“学生只是路过此地,特来探望卢师。多年未见,卢师风采依旧。”
卢植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他放下茶盏,摇头笑道:“你袁本初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,今日专程来访,必有所求。说吧,有什么事情需要为师帮忙?”
袁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化作尴尬的干笑。
他低头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,沉吟片刻,终于开口道:“卢师慧眼如炬,学生确实有事相求。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卢植捋了捋胡须,神色平静。
袁绍坐直身体,正色道:“学生初领渤海,前番整顿吏治后,渤海郡官吏空缺甚多。学生思来想去,唯有卢师门下人才济济,故特来求贤。”
渤海郡乃冀州要地,袁绍此来求贤,其意不言自明。他沉吟片刻,缓缓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为国举贤,乃臣子本分。”
袁绍眼中闪过一丝喜色,连忙拱手:“卢师若能推荐几位贤才,学生感激不尽。”
卢植望向门外若有所思:“我在涿郡确有几个学生,才学品行皆为上选。“他转头看向袁绍,“刘德然、高诱二人,本初以为如何?”
袁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随即舒展。
他听说过这两个名字,但并不熟悉。“卢师推荐之人,必是栋梁之才。”
卢植看出袁绍的犹豫,微微一笑:“刘德然精通律法,为人刚正不阿;高诱长于谋略,处事沉稳有度。此二人皆可为良佐。“
袁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,心中权衡。他需要的是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,而非仅仅是有才之士。但卢植的面子又不能不给。
“卢师所言极是。不知可否让学生一见二人?”
卢植点头:“这是自然。我这就差人将二人唤来,本初亲眼看看,若觉得合适,便带回去委以重任。”说罢,他唤来管家,低声吩咐几句。
管家领命而去,厅内一时安静下来。
袁绍忽然想起正事,转身笑道:“卢师,学生听闻刘玄德也曾随您求学?不知此人如何?”
卢植闻言,眉头微皱,摆了摆手,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:“玄德?哼,他算不得我的正式弟子,不过是刘德然的陪读罢了。”
袁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追问道:“哦?卢师对他似有不满?”
卢植冷哼一声,捋须道:“若非其叔父刘元起再三恳求,我怎会容他在此?此子年少轻狂,骄奢淫逸,整日骑马遛狗,不务正业,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?”
袁绍若有所思,试探道:“可学生听闻,此人颇有豪侠之风,结交甚广……”
卢植嗤笑一声:“豪侠?不过是市井游侠儿的习气罢了!他在学舍时,时常与同窗攀比,今日夸耀新得的骏马,明日炫耀新制的锦袍,心思全不在圣贤书上。”
袁绍眼中闪过一丝玩味,笑道:“如此说来,倒是可惜了。”
卢植摇头道:“本初若要用他,可要三思。此人虽有几分胆识,但性情浮躁,未必堪当大任。”
袁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:“学生才疏学浅,恐负朝廷重托。若有卢师指点一二,必能少走弯路。”
卢植深深看了袁绍一眼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为政之道,在于用人。用君子则治,用小人则乱。本初当慎之。”
袁绍心头一震,知道卢植话中有话。他正欲回应,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管家引着两位青年才俊步入厅中。
卢植起身相迎:“德然、高诱,来见过袁将军。”
二人向袁绍恭敬行礼。卢植看着他们,眼中流露出师长特有的欣慰与期许。
他知道,今日之举,或许将改变这两个年轻人的命运,也将在未来的政局中投下一枚石子。
而袁绍打量着眼前二人,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将他们纳入自己的势力版图。
管家引着两位青年步入厅堂。当先一人身着靛蓝色深衣,眉目如刀削般棱角分明,行走间步伐沉稳有力——正是刘德然。
随后一人则穿着素白襜褕,面容清癯,眼神沉静似水,手中握着一卷竹简,乃是高诱。
“学生拜见卢师。”二人齐声行礼,声音一个浑厚如钟,一个清澈似泉。
卢植眼中泛起慈色,抬手示意:“不必多礼。这位是渤海太守袁本初,今日特来我处求贤。”
刘德然闻言,目光如电射向袁绍,抱拳道:“久仰袁公大名。”高诱则微微欠身,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当朝新贵。
袁绍端坐席上,手指轻抚茶盏边缘,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。
他注意到刘德然虎口处的老茧——那可不是常年执笔批阅文书能留下的痕迹;又瞥见高诱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批注,墨迹尚新。
“二位果然一表人才。”袁绍笑容中带着审视,“不知平日都研习哪些经典?”
刘德然挺直腰背:“回袁公,学生专攻《春秋》决狱,兼修管仲之术。”声音掷地有声,震得案上茶盏微微颤动。
高诱则缓声道:“在下粗通《孙子》,略知《尚书》,近来正在研读太史公的《货殖列传》。”言辞谦逊,却暗含锋芒。
卢植捋须微笑,眼角皱纹舒展开来。他注意到袁绍眼中闪过的一丝讶异——这位学生向来眼光毒辣,定是看出了二人不凡之处。
“好!”袁绍忽然抚掌大笑,“卢师门下果然藏龙卧虎。”他转向卢植,意味深长道:“只是不知二位贤才,可愿屈就渤海小郡?”
刘德然眉头一皱,正要开口,高诱却不着痕迹地轻碰他的袖角。
卢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淡然道:“老朽只问才学品德,至于去向,全凭他们自己抉择。”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“本初若有疑虑,不妨考校一二。”
袁绍眼中精光一闪,手指在案几上敲出轻响:“既如此...高先生既读《货殖列传》,不知对冀州民生有何见解?”
高诱不慌不忙展开竹简:“冀州沃野千里,然近年天灾不断。学生以为,当效法计然'旱则资舟,水则资车'之道,建立常平仓...”他娓娓道来,条分缕析,听得袁绍频频点头。
待高诱言毕,袁绍又转向刘德然:“刘兄精通刑名,以为当今吏治首要为何?”
刘德然直视袁绍,声如洪钟:“首在严明赏罚!昔日子产治郑,铸刑书于鼎。”
“今渤海新定,当先立规矩,使“刑赏予夺,一出于上”。”这话说得斩钉截铁,竟让厅中温度仿佛骤降。
袁绍笑容僵了一瞬。他自然听出话中暗指自己前番清洗郡吏之事,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茶盏。
卢植适时轻咳一声:“德然性子直爽,本初勿怪。”他目光扫过两位学生,“不过治国理政,确实需要这般敢言之士。”
袁绍松开茶盏,朗声笑道:“卢师说得是!正需要刘兄这般刚直之人纠偏补弊。”他转向二人,语气热络起来:“二位大才,绍心甚慕之。渤海虽小,却可一展抱负,不知...”
高诱与刘德然对视一眼,同时拱手:“愿效犬马之劳。”
“好!”袁绍拍案而起,“得二位相助,如虎添翼!”他转身对卢植深深一揖:“多谢卢师割爱。”
卢植缓缓起身,衣袖带起一阵墨香:“为国举贤,分内之事。”他目光在袁绍与两位学生之间流转,意味深长道:“只望本初善用人才,不负朝廷所托。”
袁绍笑容灿烂如三月春花:“卢师教诲,绍铭记于心。“他转向门外,高声道:“来人!备车马,迎二位先生同返渤海!”
夕阳已完全沉入西山,厅中点起了灯烛。摇曳的火光中,卢植静静注视着袁绍志得意满的背影,又看了看整装待发的两位学生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