轰——!
惊雷炸响在檐角,袁绍忽地倾身按住对方手腕。
他清晰感受到苍老皮肤下跳动的脉搏,与记忆中钜鹿城头那面染血大旗的鼓点重叠。
“治伤寒的方子里,不该有硝石和硫磺吧?“他压低声音,拇指重重碾过老者虎口的老茧。
少女的银簪寒光乍现,却在触及袁绍颈侧时被竹杖拦住。
张角浑浊的眼珠映着摇晃的烛火,忽然笑出几声破碎的咳嗽:“公子说笑了,某只会开治人的方子。”
雨幕中突然传来陶罐碎裂的声响,张宁的银簪在袁绍咽喉处凝成一点寒星。
酒馆后厨飘来的蒸饼气息混着血腥味,袁绍忽然记起前世长社之战,皇甫嵩火烧黄巾那夜,空气里也是这般甜腻与焦臭交织。
“小女莽撞了。”张角用竹杖轻叩少女腕骨,九节符纹擦过袁绍的玄色深衣。
油灯爆开一朵灯花,照出老者袖中半卷帛书——那上面「甲子」二字墨迹未干,正与袁绍怀中讨逆檄文隔着衣料相互灼烧。
袁绍垂眸斟满两盏酒:“听闻钜鹿有位神医,治疫病时总在药汤里添三钱晨露。”他故意让袖口滑出半截绢帕,露出角上金线绣的袁氏家纹,
“不知比起南阳张圣人的符水如何?”
竹杖突然重重砸在地板缝隙处,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。
袁绍盯着那道裂痕瞳孔紧缩,那里正卡着半枚生锈的铜钱——前世他率军攻破广宗城时,在张梁尸首旁见过同样制式的五铢钱。
“露水化不开陈年血痂。”张角枯瘦的手指蘸着酒水在案上画符,浑浊眼珠映出袁绍骤然绷紧的下颌线,
“倒是公子这柄剑...”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朱砂混着药汁滴在未完成的符咒上,
“咳咳...沾过太多阴魂,怕会惊了药性。”
惊雷劈开窗外的古槐,袁绍在电光中看见张宁襟口血玉泛起诡光。
他想起建宁元年那个暴雨夜,自己前世正是在这株槐树下,接过叔父袁隗递来的党人名册。此刻虬结树根处,数道新鲜裂痕正渗出琥珀色树胶,像极了黄巾裹尸布上凝固的人脂。
“先生擅治伤寒?”袁绍的拇指推开剑刃半寸,寒光映出梁上悬着的干艾草。雨声中隐约传来马匹的响鼻,像是有人勒住了躁动的骏马。
“伤寒易治,心火难医。”张角从袖中摸出个粗瓷瓶,倒出三粒朱砂丹丸在掌心滚动。
“贵人肝脉浮数,怕是见着什么都想斩上一剑。”他突然转头对缩在柜台后的掌柜笑道:“劳烦温一壶茱萸酒,给这几位驱驱寒湿。”
袁绍的瞳孔猛地收缩。方才随从确实有人轻咳了两声,这老道竟连头都不曾回。他望着丹丸上细密的雷纹,忽然想起昨夜星象——荧惑守心,紫微晦暗。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,像是万千冤魂叩齿。
袁绍的指节叩在青铜酒樽上,震得浮在酒面的茱萸籽荡开涟漪。
“道长妙手回春,“他忽然从腰间解下错金螭龙佩,
“诊金总要收些。”玉佩悬在两人之间摇晃,映出张角眉骨上那道疤竟如刀剑劈开星图。
张角的蓑衣簌簌抖落水珠,药箱里艾草香突然浓烈起来。
他伸出三根手指按住玉佩,指腹下的螭龙纹却在游动——这分明是袁氏宗庙里供奉的传家古玉。
“金银皆是冢中枯骨。”他笑着将玉佩推回,袖口滑落的黄布条堪堪擦过袁绍的手背,
“倒想在公子处求个它物。”
袁绍的瞳孔骤然收缩,剑柄北斗七星纹硌得掌心发痛。
护卫的环首刀在鞘中发出龙吟,刀刃映出老道脖颈上跳动的血脉。角落里打翻的茱萸酒正顺着地缝流淌,蜿蜒如赤蛇爬向门槛。
“莫非...”袁绍突然按住剑鞘,青铜吞口撞出火星,
“要取袁某六阳魁首?”
房梁上的蛛网应声而落,红眼蜘蛛正悬在张角发簪上方。
十二石强弓的绞弦声在屋外雨幕中隐约可闻,那是埋伏在榆树林里的袁氏死士。
张角忽然将银针插入案几,针尾雕着的太平二字竟穿透三寸厚的榆木板。
“公子可知巨鹿城外的老槐树?”他指尖抚过针上雷纹,
“雷霆劈它三百回,今春却发新枝。”药箱底层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,三十六方渠帅的姓名正在《黄帝内经》夹层里发烫。
袁绍的翡翠组佩突然叮咚作响,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已将剑刃推出半寸。寒光掠过张角苍白的鬓角,竟照出几缕金丝般的异色。瓦当上的雨水在二人之间织成珠帘,每颗水珠里都映着他们扭曲的面容。
“我要公子好好活着。”张角忽然撕下一片黄布裹住银针,
“活到看见新槐抽枝的那天。”惊雷在此时劈开苍穹,电光中可见他道袍内衬密密麻麻写满谶语,最刺眼的那行“甲子大吉”正贴着袁绍的剑锋游走。
袁绍突然纵声大笑,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。
他反手将玉佩系回腰间时,暗金云纹恰巧盖住“苍天已死”的酒渍。
“那就请道长备好续命的丹丸,”剑鞘重重磕在青石地面,
“毕竟这乱世...”话音被淹没在突然加剧的雨声中,最后半句化作唇形——分明是“值得长命百岁”。
“金银皆是身外之物,于我而言,如同浮云。”
“公子不必紧张。”
袁绍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兴趣盎然。他微微前倾身子,急切地问道:“先生所求何物?但讲无妨,只要某能办到,必不推辞。”
张角凝视着袁绍,目光如炬,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他沉声说道:“吾所求的,不过是公子一颗悬壶济世的心。”
“这世间疾苦无数,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。希望公子有朝一日能施展才华,医治这苍天下的种种弊端,还百姓一个极乐净土,让天下太平,人间再无疾苦。”
\"好一副悬壶济世的心肠。\"袁绍突然大笑收剑,翡翠剑珥撞在案几上震得酒樽摇晃,
“不如开个方子?”他蘸着酒水在案上划了道痕,水迹蜿蜒如洛阳城外的黄河故道。
张角以指代笔,在酒痕旁写下“苍天已死”。雨水顺着茅草檐漏在字迹旁,将“天”字冲得模糊不清。
“要治这世道,当用四味药。”他又添上“岁在甲子”,
“三月春雨润其根,六月惊雷壮其骨,九月寒霜砺其锋......”
惊雷轰然炸响,袁绍猛地起身。随从的剑已出鞘三寸,却见老道笑着将最后一句抹去:“还有一味,不可说。”他背上药箱踏入雨幕,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,倒映着酒旗上被风扯碎的“汉”字。
“心火不熄,黄天不死。”老道的声音突然变得恢弘,屋瓦在声浪中簌簌作响。每步脚印都开出细小的白莲,转瞬又被血色的雨水淹没。
袁绍盯着案上未干的水渍,那抹去的分明是“黄天当立”。他握剑的手紧了又松,最终对着门外暴雨冷笑:“且看你这剂猛药,能不能撼动这个天。”
暴雨忽然转急,裹着流民哀嚎撞进酒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