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春光正盛,祁云舟终于迎娶了他的白月光,勇敢坚毅的薛氏孤女。
而一直被他嫌弃过于柔弱的辛久薇,正躺在床上呕血不止。
辛久薇想,难怪祁淮予让她搬来这个偏远的小院。
她已毒入肺腑,半死不活,任谁看了都觉得晦气。
屋外丫鬟听见她咳嗽后立刻推门而入,抓着她的头发,将一碗又臭又苦、含着药渣的汤汁灌进她口中。
“新夫人说了,大喜的日子不能死人,你就算要死,也得把今天过了!”
辛久薇差点窒息,咳出满脸血与泪,狼狈不已。
“既然怕我死……就将那颗解百毒的丹药还我。”
从前,她担心官场危险,从神医那里求得丹药,全都给了祁淮予,只希望危险时刻,能保祁淮予一命,其中就有一枚可解百毒的丹药。
丫鬟不屑道:“此等神药岂是你能吃的?新夫人身子孱弱,大人已将丹药给她调理身子了。”
辛久薇一怔,低低地笑起来。
笑着笑着,眼泪流进口中,与呕出的鲜血混成了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她用来救命的药,祁淮予给了薛应雪调理身子?!
薛应雪,不是一向自诩将门虎女,最看不起辛久薇娇气的小姐做派吗?
是了……一直都是这样。
辛久薇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了祁淮予,而祁淮予总说薛应雪失怙可怜,转手就将好东西又给了薛应雪。
那时,辛久薇是颍州的世家小姐,祁淮予拥有的一切都有她的功劳,因此从未将薛应雪放在心上,只以为是祁淮予心善。
后来,祁淮予出人头地,辛久薇却失去一切,落入和薛应雪同样的境地。
她谨小慎微,生怕做错事说错话,在这吃人的京城里给祁淮予惹麻烦。
可祁淮予却嫌她太瞻前顾后,不如薛应雪坚强飒爽。
丫鬟摔了碗便走,辛久薇心口痛得麻木。
她等到窗外被夜色染尽,渐渐绝望。
“吱呀——”
摇摇欲坠的木门终于被推开,有人逆着月光站在门口,不肯踏进来一步。
毒在发作,辛久薇已经看不清了。
但她知道,祁淮予一定穿着大红喜服,就如当年他们成亲时一样。
辛久薇费了许多力气才勉强坐起身,“真难为你,洞房花烛夜还能来看我。”
祁淮予的声音很冷淡,“我来看着你,别在卯时之前死了。”
辛久薇不住咳血,“我从未想过拆散你和薛应雪,为何……为何一定要我死?”
“阿雪不能为妾。”祁淮予淡淡道,“我此生,只娶她为妻。”
辛久薇愣住,随后猛地放声大笑。
她笑得嘶哑,笑得艰难狼狈。
“祁淮予,你不觉得可笑吗?只娶薛应雪为妻?难道当初入赘辛家的人不是你?”
祁淮予脸色微变,冷道:“若不是你爹以权势相逼,你以为我会娶你?”
辛久薇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祁淮予。
“你要娶她为妻,大可与我和离,哪怕是放妻书我也认!可你、可你……”
“哈……是了,你如今是百姓爱戴的祁大人,新皇面前的纯臣,如何能做停妻再娶这样的事。”
所以她得死,薛应雪才能是祁淮予名正言顺的妻。
“祁淮予。”辛久薇耳边嗡嗡直响,快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了,“我爹如此看重你,尽全力扶持……没有辛家,你一辈子都是奶娘的儿子!祁大人饱读诗书,竟读成了白眼狼!”
当年的辛久薇,有做世家家主的父亲,有富商外祖留下的巨额家产,她原本是颍州最尊贵的姑娘。
直到她爱上祁淮予。
无论被兄长和姐姐指着鼻子骂多少次胳膊肘往外拐,她还是眼巴巴地捧着最好的东西给他。
央父亲给祁淮予和他娘放了奴籍。
送他去拜师,带他结识世交家的公子,给他最好的吃穿用度。
兄长读不好书,她就求父亲把机会给祁淮予;
姐姐要议亲,她说对方曾与祁淮予交恶,不可结亲;
兄长大闹一场,失了父亲的信任,从此只知花天酒地,成了颍州有名的纨绔废物,那一年与人争执,生生被打死。
姐姐弃了婚事后,之后每每定亲,男方不是坠马就是染上重病,姐姐成了人人皆知的克夫命。她一气之下上山修行,马车却跌入山崖,尸骨无存。
而她们的父亲,也在将辛家和辛久薇交给祁淮予后,病逝了。
她从家人万般宠爱的掌上明珠,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。
想起家人,辛久薇心中剧痛。
她倾尽辛家一切,助祁淮予上青云,那时明明说好的,她助他成才,他护她安稳……
而如今的祁淮予却冲进来,用力掐住她的下巴。
“辛久薇,我最恨你这副挟恩图报的嘴脸。”
“你辛氏区区末流世家,你爹汲汲一生也不过是个颍州太守,拿什么帮我?”
“拜入大儒门下,靠的是我自己寒窗苦读;门荫入仕,是老师对我欣赏信任;如今的官位与权势,亦是因我有从龙之功,你?”
“你既无眼界,亦不贤惠,如何能助我?”
辛久薇疼得流下眼泪,“辛家的一切我都给了你……”
祁淮予冷笑,“你父亲老而无用,亲兄长不学无术,若不是我力挽狂澜,你辛家早没了!”
辛久薇不可置信。
眼前此人……真的是那个君子如玉的祁淮予吗?
事到如今,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,蠢得有多可笑。
“辛久薇。”
祁淮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你看,哪怕是要死了,你还是这般愚蠢模样。”
“你连阿雪的头发丝都比不上,活着只会拖我后腿。”
祁淮予走了,他走到门口,拉起一直等在屋外的人的手。
辛久薇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了,却觉得薛应雪一定还是那副清高的模样,平静又傲慢地看着自己。
“辛久薇,下辈子做个聪明人吧。”
渐渐地,辛久薇五感尽失。
他们辛家,就像那话本子里的垫脚石,在祁淮予功成名就的路上被踩得粉身碎骨。
而这一切,都是因为她的蠢笨,就那么不听劝,就那样一意孤行地爱着祁淮予!
她失去意识,眼前却如走马灯一般。
最后,她看见很多年前,屋外大雨连绵,少女时的她端坐寺中,神情倨傲。
“你们弄错了,我辛久薇不可能抽中下下签。”
那解签的年轻高僧面容已在记忆中模糊,辛久薇却始终记得他雪白的僧衣。
“下下签并非坏事。”
“万般命数,皆在自己。”
大雨渐停。
窗外传来鸡鸣,卯时已过,是新的一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