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动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巷尾荡开，小夜抱着相册坐在后座，银铃胎记在路灯下泛着微光。我盯着车把上的新铃铛，青铜表面竟浮着细密的水波纹，像是被古井的潮气浸透了十二年。
“阿婆的灯还亮着。”小夜突然戳戳我后背，远处的竹篾灯笼在夜风里晃悠，“李阿婆总说她的汤圆能黏住魂儿，现在想想，说不定是真的。”
汤圆摊支在老槐树下，竹桌上摆着三只粗瓷碗，碗沿还沾着未擦净的红糖渍。李阿婆弓着背在蜂窝煤炉前搅锅，蓝布衫领口露出半截银镯子，和母亲照片里的款式一模一样。
“子夜来了？”阿婆转头时，我瞥见她脚踝处的条形码正泛着淡青——三天前给她送甜酒时，那码子还是健康的米白色。她擦了擦手，从蒸笼里端出两碗汤圆，“趁热吃，今天的红糖是用井水熬的，甜得能粘住舌头。”
小夜刚咬开汤圆，突然指着阿婆脚边的竹筐：“哥，那不是我们在阁楼看见的纸人？”浅黄的纸人歪坐在筐沿，胸前别着枚银铃，眼窝处用朱砂点着两点红，和十二年前母亲纸人轿上的童男童女一个模样。
阿婆的手抖了下，铁勺撞在锅沿发出锐响：“小孩子别乱看，这是给老槐树招魂的。”她转身往我碗里多添了勺桂花酿，却没注意到纸人的手指正慢慢蜷起，袖口滑出半截泛黄的契约，落款处盖着“黄泉速递”的朱砂印。
手机在兜里震动，新订单弹出的瞬间，青铜铃突然发出蜂鸣。我低头看去，配送地址赫然写着“李阿婆汤圆摊地下三尺”，配送物是“黑芝麻往生糕”，收货人栏空白处，正渗着血珠般的字迹——“周建国”。
“阿婆，您地底是不是埋着什么？”我按住小夜即将碰纸人的手，目光扫过她脚踝的条形码，青色已蔓延至小腿，“您上周还说没见过青铜铃，可这纸人...”
话没说完，地面突然传来闷响。老槐树的树根处裂开细缝，溢出的黑雾里裹着纸钱碎屑，纸人猛地挺直身子，眼窝喷出两缕白烟，直勾勾盯着阿婆的后颈。
“糟了！”小夜的银铃胎记爆成金粉，她突然拽住阿婆的手腕，“您脚踝的码子在变黑！快把地下的东西挖出来！”
阿婆踉跄着后退，撞翻了竹筐里的纸人。我看见她银镯子内侧刻着串数字——444，和父亲遗照背面的编号分毫不差。这时地面裂开半尺宽的口子，腐叶味混着骨灰的冷香涌上来，底下埋着个青陶罐，罐口贴着张褪色的符纸，正是父亲日记里画过的八卦阵。
“十二年前...你爸托我埋的。”阿婆突然瘫坐在竹凳上，银镯子“当啷”落地，“他说等小夜的铃芯觉醒，就让你们把罐子打开。”
我蹲下身揭开符纸，陶罐里躺着半块雕花木牌，上面刻着“周建国”三个字，边缘还缠着几根银铃碎片。小夜伸手触碰木牌的瞬间，纸人的眼窝突然流出墨汁般的液体，在地面画出幅简易地图：老宅古井、市立殡仪馆b13柜、还有个标着“黄泉中转站”的红点。
“叮铃——”
青铜铃这次响得异常清脆，铃铛里渗出的不再是血，而是透明的水珠。我看见水珠里倒映出李阿婆年轻时的模样，她正跪在父亲面前接过陶罐，身后跟着四个抬纸人轿的青衫身影。
“阿婆，您也是黄泉配送员？”小夜捧着相册跪下，翻到父亲日记那页，“您看，我爸1993年的日记里提到‘李姐’，说只有你能守住中转站的入口。”
阿婆擦了擦眼角，从围裙兜里摸出枚生锈的铜哨：“三十年前我男人死于矿难，是你爸用青铜铃帮我勾回半缕魂。后来黄泉管理司逼他签契约，他求我假装普通人，替他看着你们长大。”她指向老槐树的树洞，里面堆着十几张泛黄的订单，“这些年我偷偷替他销毁了七张‘替命单’，再晚几天，你们的条形码就要变成黑色了。”
地面的裂缝突然扩大，黑雾里浮现出穿黑西装的纸人群。为首的纸人举起礼帽，露出和顾北辰同款的笑脸，胸口却印着“黄泉回收部”的字样。他们的手指化作刀刃，直扑阿婆脚边的陶罐。
“护住木牌！”我抄起汤圆锅砸向纸人，滚烫的红糖水泼在纸人身上，竟发出焦臭味。小夜摇响银铃，金粉所到之处，纸人的关节纷纷崩解，却见更多纸人从树影里爬出，脚踝处都缠着和我相同的条形码。
阿婆突然吹响铜哨，老槐树的枝叶剧烈摇晃，无数槐叶化作飞刀射向纸人。我趁机翻开配送箱，里面躺着的不再是檀木棺，而是父亲日记里提到的“黄泉地图”。地图上的红点正在移动，最终停在汤圆摊的位置，旁边标注着：“井鬼的第二心脏——记忆锚点李桂花”。
“原来您就是中转站的阵眼！”我突然想起第21章b13柜骷髅说的话，“管理司通过您的记忆锚点固定订单时间，所以每次配送时刻都和母亲消失的子时三刻重合！”
阿婆的条形码已经全黑，她笑着把陶罐塞进我怀里：“傻孩子，当年你爸用十年阳寿换你妈还魂，其实是把我的骨灰罐当成了‘替命容器’。现在管理司要回收容器，你们得带着木牌去中转站，把你爸的配送员编号抢回来。”
纸人首领突然发出尖啸，黑雾凝聚成锁链缠住阿婆的脚踝。小夜的银铃突然卡住，她惊恐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：“哥，我的铃芯力量在流失！”
危急时刻，青铜铃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。我看见铃铛里浮出父亲的虚影，他指向老槐树的树根：“子夜，用你的血激活地图！”
咬破指尖滴在地图上，泛黄的纸张突然展开成立体的黄泉路。中转站的入口就在树洞深处，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灯笼，写着“黄泉第444号中转站”。阿婆的铜哨掉在我脚边，哨身刻着和青铜铃相同的纹路。
“带着阿婆的铜哨！”我扯下脖子上的银铃项链（那是母亲纸人身上掉的碎片），“小夜，你用银铃守住陶罐，我去中转站抢回爸爸的编号！”
小夜刚要开口，阿婆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：“傻小子，中转站只能进一个人！”她转身面对蜂拥而至的纸人，银镯子在黑雾里闪了最后一下，“我这把老骨头，早就该还给黄泉了。”
铜哨落地的声音混着汤圆锅翻倒的响动，我看见阿婆的身体化作无数纸蝶，托着陶罐飞向树洞。小夜哭喊着去追，却被纸人缠住手腕。我咬咬牙冲进树洞，背后传来阿婆最后的话：“记住，中转站的镜子能照出被吃掉的记忆！”
树洞深处是条旋转的石阶，墙壁上嵌着无数骨灰罐，每个罐子都贴着配送员的照片——有巷尾的修鞋匠，有送水的大叔，甚至还有小学时的班主任。我摸到口袋里的木牌，上面“周建国”的名字正在发光，指引我走向最深处的青铜门。
门后是间堆满账本的密室，正中央的落地镜里，倒映着十二年前的暴雨夜：父亲跪在纸人轿前，将银铃递给顾北辰，轿中伸出的手却戴着和阿婆同款的银镯子。镜中人突然转头，我看见年轻的李阿婆抱着襁褓中的小夜，正把她的脚腕按在青铜铃上。
“原来阿婆才是当年的纸人轿夫...”我震惊地看着镜中画面，父亲转身时，我清楚看见他后颈处的条形码——和我现在的金色底色一模一样。
账本突然无风自动，翻到“周建国”那页，状态从“失踪”变成了“待回收”。最底下一行小字渗出血来：“第888号配送员周子夜，即将继承444号的全部债务，包括1993年未完成的纸人抬轿订单。”
背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，我转身看见小夜站在门口，手里捧着阿婆的铜哨，脚踝的条形码已经完全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和我相同的金色。她身后的石阶上，散落着无数纸蝶，每只蝶翼上都印着李阿婆的笑脸。
“哥，阿婆的骨灰罐里，还藏着这个。”小夜递来半张烧焦的契约，我认出是父亲日记里提到的“换命协议”，乙方签名处，除了顾北辰的名字，还有个熟悉的指印——和我左掌的断掌纹一模一样。
密室突然震动，落地镜出现裂痕，镜中十二年前的父亲转身对我笑，他的手正按在一口古井上，井沿刻着八个字：“双生铃芯，互为钥匙”。青铜铃在此时发出蜂鸣，我看见铃铛里的生死簿页面正在改写，“周建北”的名字彻底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“周子夜 周小夜 双生铃芯容器”。
“该走了。”小夜拉住我的手，她的银铃胎记重新凝聚，“阿婆说，中转站的出口连接着老宅古井，我们得去确认...爸爸的骨灰，是不是真的在b13柜。”
离开密室前，我拿走了账本里夹着的两张照片：一张是1993年李阿婆抱着小夜站在井边，另一张是父亲和顾北辰的合照，背面写着“建北，这次换我当哥哥”。原来周家的双生子诅咒，早在父亲那代就被打破过。
石阶顶端的树洞已经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老宅的古井。井水污染的臭味消失了，水面倒映着汤圆摊的方向，那里只剩熄灭的灯笼和散落的竹椅。小夜蹲下身，用银铃碰了碰水面，井底浮出个发光的编号牌——444号，正是父亲当年的配送员编号。
“叮铃——”
电动车的铃铛突然响起，这次不是催命的蜂鸣，而是清越的风铃声。我摸出手机，新订单弹出，地址是“市立殡仪馆b13柜”，配送物是“半块绿豆糕”，收货人写着“李桂花”。小夜看着订单备注笑了：“阿婆说，绿豆糕要配着井水泡的茶吃，才不会粘牙。”
我们推着车往巷口走，青石板上还留着阿婆的银镯子印。小夜突然指着我的车把：“哥，你的青铜铃变了！”
低头看去，铃铛表面的水波纹已经凝结成银铃和青铜铃交织的图案，中间嵌着半块熟悉的木牌——正是从阿婆骨灰罐里找到的那块。当啷一声，有东西从铃铛里掉出来，捡起来发现是张泛黄的纸条，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：“子夜，当双铃共鸣时，去b13柜找老钟，他知道怎么让你妈不再当纸人。”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，子时三刻。这次的钟声不再让我心悸，反而像阿婆搅汤圆时的响动。电动车碾过水洼，倒影里的我们不再是单薄的影子，而是两个被铃铛连在一起的身影，银铃和青铜铃的光映在水面，拼凑出完整的全家福——父亲、母亲、还有抱着纸人娃娃的小夜。
“明天去殡仪馆吧。”小夜把相册抱得更紧，“阿婆说过，黄泉的订单就像汤圆里的馅，看着甜，说不定包着回忆的核。”
我发动车子，新铃铛在夜风里轻响。这次的铃声里，混着老槐树的沙沙声、远处夜市的喧闹声，还有记忆里母亲哼的摇篮曲。路过汤圆摊时，我突然看见竹筐里的纸人歪头笑了，胸前的银铃和小夜的胎记同时闪过微光——那是阿婆留给我们的，最后的护魂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