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瞻基正欲再说些什么时,房门再度开启,一名侍女走进来,见了朱瞻基便施礼道:“老爷请您进太孙殿下过去。”
朱瞻基听罢点头,知是金忠已醒,遂推门而入。
室内热气腾腾,金忠脸色苍白,令人难以置信的是,仅仅半日未见,他竟成了这般模样。
朱瞻基趋近床边,金忠费力地试图起身,却无能为力,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:“劳太孙惦记,只是老夫如今实在无法起身行礼了。”
朱瞻基安抚道:“金大人不必如此客气,我能坐在这太孙之位,全靠您当年在先皇面前的举荐,该行礼的应是我才对。”
朱瞻基提及的是永乐九年的事,确如他所说,朱瞻基得以成为太孙,实因金忠向朱棣的推荐。
不然的话,朱瞻基或许至今仍是皇长孙,别小看了这两个称呼的区别。
实际上,长孙即便再得宠,也不过是个臣子;而太孙则是未来的储君,二者不可同日而语。
金忠闻言展颜一笑,他早对这位太孙殿下另眼相看,绝非仅因其嫡长孙的身份。
缓了缓,金忠开口问道:“太孙可知我召你前来所为何事?”
朱瞻基觉得这老头像是在托付后事,他不喜欢这种气氛,便未作答,转而说道:
“我已经让太医院的崔御医在此随时待命,兵部事务则交给杨士奇。
您只管安心休养,待病情好转,兵部还需您继续操持。”
“杨士奇啊。”
金忠点头赞许,“此人心思细密,虽出身布衣却能跻身翰林,才华出众,朝中皆知。
加之他曾任职兵部,熟悉其中事务,将兵部交付于他甚为妥当,太孙日后更应对他委以重任。”
朱瞻基颔首认同,这种事他自然明白,毕竟三杨的才能经历史验证。
若不是他们英年早逝,自家那位大明战神般的儿子,怕是未必能完成土木堡之变这样的大事。
毕竟除了土木堡之变,那三位辅政期间,他还打了三场大胜的北伐。
而这三次北伐,恰好都在三人辅政之时,等到最后一位去世不到两年,便是土木堡之变了。
将土木堡之变前后的局势稍作对照,便能见出三杨的才能。
金忠点评完杨士奇,稍作休憩,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册奏疏,呈递给朱瞻基说道:
“前些日子,我看太孙殿下用兵方略多显粗糙,思虑之后,遂拟此折,恳请陛下允准太孙殿下招募与殿下同龄之人组建一支专属护卫军,借此历练殿下之军事才能。
只可惜……”
金忠说着摇头叹息道:“本欲亲自辅佐太孙殿下训导这支新军,但如今看来恐难成行。
不过太孙殿下切记,陛下乃马上得天下的典范,若要稳居太孙之位,即便兵法造诣不及陛下,也万不可对军务全然无知。”
“幼军啊?”
即便被委婉批评,朱瞻基听闻金忠提及幼军之事,仍点头应允。
历史上他自己确实曾有这样的军队,于是嘴角浮现笑意道:
“罢了,这主意倒是可行。
回头我会将你的折子上呈。
不过你这老家伙莫要懈怠,崔御医叮嘱过,你要安心调养,按时饮食,保你活到九十九。
我的幼军还要靠你呢!”
“呵呵!”
听到这话,金忠忍不住轻笑,缓了缓神才哭笑不得地说道:“看来殿下是铁了心不让我消停了!”
“那是当然!”
朱瞻基点头附和,随后贴近金忠耳边低语道:“金老头,早日康复,等你身体好转,我定送你一份厚礼!”
话音未落,朱瞻基已转身离去,只留金忠满腹疑惑地喃喃自语:
“厚礼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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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瞻基刚走出房门,便见父亲已在门外等候。
朱高炽身着便装,头发散乱,显然匆忙从太子府赶来。
自朱瞻基监国以来,朱高炽通常无事不去乾清宫。
一则为磨砺朱瞻基的执政能力,二则他身体本就不佳,借此机会也可稍作休憩。
朱瞻基见状猜测,这笨拙的父亲想必得知消息后便急急赶来,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。
“爹,您来了!”
朱瞻基与朱高炽打了招呼。
后者目光在朱瞻基和屋内之间来回游移,显得颇为焦急。
这位太子殿下素来以仁德着称,无论是对待兄弟还是臣属,皆是真心相待。
金忠染恙卧床,恐怕除了金家上下,最挂心此事的便是这位太子了。
朱瞻基深知父亲的心意,四下环顾未见崔御医的身影,料想父亲或许尚不知晓具体情况,于是宽慰道:“无妨,太医院的崔御医说过,金尚书只是因劳倦过度,休养一阵便好。”
朱高炽听罢长舒一口气,连声道:“如此甚好,甚好!”
说完他又望了望朱瞻基,再看看屋内,低声询问:“那个……我现在可以进去探望一下吗?”
这话问得小心翼翼,堂堂太子前去探视臣子还需这般请示,朱瞻基不禁哑然失笑。
点头允准:“进去吧,金尚书刚刚醒来。”
朱高炽闻言点头,正要迈步时,忽又转身对朱瞻基说道:
“瞻基,你在此稍候,我看完金尚书便与你一同返回。”
朱瞻基看出父亲似乎有话要说,遂点头应允。
见此,朱高炽这才推门入内。
房门闭合,朱瞻基立于门外,几个金家人的目光游移不定,似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。
朱瞻基将视线投向人群中那位青年,沉思片刻后问道:“你是金尚书之子吧?叫什么名字?”
青年闻言立刻俯身施礼:“回禀太孙,微臣名唤金达。”
“金达?”
朱瞻基对这个名字并无深刻印象,但见他举止端庄,谈吐间不卑不亢,虽不知其能力如何,行事倒也稳重可靠。
遂微笑发问:“如今你在朝廷任职何职?”
金达未曾料到会被问及此,愣了一下才答道:“微臣现于礼科供职,任礼科都给事中。”
“哦?礼科都给事中?”
朱瞻基听后颇感意外,虽说礼科都给事中的官阶仅为正七品,看似不起眼。
然而此职位的权责却令六部尚书亦需敬重三分。
因为六科设立的初衷便是监察六部事务,负责核查六部及其下属机构的工作。
凡是皇帝旨意颁布,都要先由六科分类抄录,再交付六部施行。
对于重大政策的落实状况,六科还需向皇帝汇报。
六部呈报的奏章如有失误,六科有权纠正并向皇帝奏明。
甚至对已经发布的圣旨,六科亦可行使“封还执奏”
的权力。
六科给事中的官职,权势非凡,其地位亦极尊崇,身处此位者,得一句“深得圣意”
实不为过。
金达身为金忠之子,朱瞻基此举也便在意料之中了。
毕竟金忠在朱棣心中的分量颇重,爱屋及乌,关照金达自属常理。
稍作停顿后,朱瞻基直截了当地问:“你可有兴趣随我左右,替我分忧?”
金达一时语塞,这太孙殿下怎这般直白?未免显得唐突吧,按理该先寒暄几句才是。
朱瞻基见他迟疑,并未催促,只是淡淡说道:“不必急着答复,此事可以好好思量。”
金达如释重负,连忙称谢。
朱瞻基微微一笑,继续攀谈,此时房门被推开了,朱高炽从中走出。
寒暄过后,父子二人告退离去。
归途上,朱高炽怀抱暖炉,因赶路受了些凉,略有咳嗽,朱瞻基轻拍其背。
待他气息平稳,朱高炽望着朱瞻基,长叹一声:
“岁月匆匆,眨眼已过十余载,当年靖难的旧人,如今大多垂垂老矣……”
朱高炽感慨不已,朱瞻基却不以为然,这类感怀人生之事,于他而言太过沉重,让他觉得似乎一夜之间自己也老去了。
若非顾忌父亲难得的这般心境,他早就想转移话题了。
朱高炽不知儿子心中所想,若知了,定会怀疑这是否亲生。
“说到正题,我听说你又从户部调拨了五百万两白银,用来研制什么玻璃?”
突然被朱高炽岔开了话题,朱瞻基下意识地点头回应,随后无奈地盯着朱高炽。
刚刚自己才与夏原吉达成协议,父亲那边立刻就知晓了消息。
朱瞻基心里清楚,这事儿必定是夏原吉向朱高炽透露的。
否则以父亲的迟钝,怎么可能知道玻璃这种东西?
他点点头,说道:“确有其事!”
听到这话,朱高炽叹了一口气,犹豫片刻后问:“儿啊,说实话,你折腾这些,到底想干啥?”
朱瞻基毫不迟疑地回答:“贴补家用!”
朱高炽闻言,圆滚滚的脸庞抽搐了一下,翻着白眼不满地说:“贴补家用有必要让户部拨出五百万两银子吗?你是觉得我傻,还是夏原吉傻?”
看着父亲那副“你在耍我”
的表情,朱瞻基意识到这个理由站不住脚,便改口道:“除了贴补家用,我还想建几所学堂。”
“建学堂?”
朱高炽愣了一下,立刻追问:“建什么学堂?”
“嗯……先建一所医学院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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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瞻基思索片刻后说道。
这话可没有*自家的傻爹。
他确实打算创办一所医学院,到时候请太医院的御医或者民间真正的名医担任教师。
并不要求培养出能发明青霉素的人物,但至少要能大量培训出一批达到普通合格标准的医生。
今日的经历使他深刻认识到这个时代医学的落后程度。
十多万北伐军队,竟然只有区区一百四十名军医。
其中,除三位御医外,其余一百三十七人只是从民间临时召集来的普通大夫。
不论这些大夫的水平如何,其中是否存在滥竽充数的情况,还有待进一步核实!
仅从人数上看,一百四十名军医要负责十多万大军,几乎每人要照顾上千人。
若遭遇恶战,战斗结束后伤亡数万人是很常见的事情。
这么多伤员,即使将每个军医的工作量加倍计算,战场上的死亡人数恐怕也远远超过因缺乏医疗救助导致的死亡比例。
战场上往往有许多伤势并不严重的士兵,本可以得到救治,却因军医匮乏错失良机。
在朱瞻基看来,这些都是能够避免的损失。
尽管眼下大明无法像后世那样组建战地医疗队,但只需设立一所医学院,系统化培养医学人才,便不会再有缺医少药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