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卫与仆从们手忙脚乱地又添上了几盏灯火,室内瞬间被明亮的光线所充盈。
那男子此刻双手被粗大的麻绳反绑,身体佝偻蜷缩,显得极度颓废与凄惨。
一人猛地揪住他的发髻,用力一扯,将他的脸庞拉近烛光。这时,徐南岱才得以清晰地看清跪在中间那人的面容。
眼神灰白,五官空荡荡。行尸走肉之态,体重看上去不足百斤。
尽管春寒料峭,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且泛黄、满是补丁的单衣。
经过先前的挣扎,他的衣衫多处已被扯破,整个人跪在那里瑟瑟发抖,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。
“大人,已经搜过了。应该是在我们入住之前,此人就一直藏匿在里屋的床下。”
另一侍卫边说边用手一指,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扫了一眼那床底狭窄的空间,难以想象一个成年男子是如何挤进去的。
“这人你们认识吗?”
沈杙端坐在椅子上,双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,抬眼看向一旁的掌柜。
这时,掌柜慌忙站在一旁解释。
“回大人,此人逃荒至此,曾在村里打过短工,也在我这里临时干过几天零活。后来结清账目后,就不知去向了。可能是趁我们清扫时躲藏起来,悄悄潜入的。”
“说,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沈杙身边的副将周怀,负责此次出使安保工作,他厉声喝问。
那男子声音微弱如蚊:“草民王恒,本是绥江人士。家里遭遇灾荒,亲人都饿死了,只剩我孤身一人。一路逃难来到这里,在村里打了些零工。秋收之后没有活干,没钱吃饭住宿,天气又太冷,怕冻死在半路上。实在走投无路,才躲在床下,想偷点东西混口饭吃。求大人饶命。”
沈杙看了一眼周怀,绥江一带发生蝗灾,朝廷已经派人发放了赈灾粮,按理说情况不至于如此糟糕。
周怀了然,又厉声询问王恒:“你休要胡说,绥江灾荒,朝中早已派遣官员进行治理。”
王恒急忙辩解:“小的不敢欺瞒大人,朝廷的确派人施粥放粮,还免了今年的赋税。
可是,早先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,村里就已经饿死了大半的老弱妇孺。我的其他家人也是在那时,一并去世了。
朝廷给的那些粮食杯水车薪,农户种地的本钱,本来就是东拼西凑来的。今年又遭灾,家家都还不上去年的欠债不说,明年也没有钱银去买种子。为了筹钱,卖儿卖女的人家不在少数。
而且蝗虫落地后,恐怕明年又会卷土重来。老百姓都饿怕了,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。实在卖无可卖的人家,大多数都像我一样逃难,重新寻找活路。”
说完,王恒原本佝偻的身躯,更是摇摇欲坠。
沈杙看着瘫在地上的王恒:“你虽然事出有因,但涉及行窃、藐视律法却是事实。”
徐南岱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,古代封建社会落后的残酷现实。
那些鸿儒书院所记载的大庸盛世,落到百姓头上,却是如此无情。
沈杙看了一眼徐南岱,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,又转头对王恒说:“现将你交给当地衙门,听候官府定夺。”
“谢大人恩典。”王恒一愣,为自己未遭到严刑逼供而感恩,随即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。
沈杙将他关进府衙,这既是对他的惩罚,也是对他的施救。
否则在这冰天雪地中,他只能活活饿死或冻死。而在牢房里,他或许还能勉强活下去。
或许他心中也料想到了这一点,才敢明目张胆地窥视偷盗。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,只能破罐子破摔了。
眼见王恒被人拖下去,徐南岱起身看了一眼里屋,心里还是有些膈应,不肯再往前迈步。
沈杙也不催促,禀退众人后。
这才悠悠转身对上徐南岱波澜不惊的眼睛开口道:“刚刚打斗,可有受伤?”
徐南岱缓缓摇头,沈杙上下扫视了一番,这才确认无碍。
转头又对两人说:“帮你家姑娘收拾妥当,今晚睡在我那里比较安全,你们切记行事要低调。”
“是。”两人轻声应下。
说罢,沈杙转身离去,留下两个小丫头相互对视,暗暗叹气。
四喜和姜黎伺候徐南岱简单洗漱更衣,收拾妥当后,小心地将她送到沈杙房中。
沈杙已经更换了衣物,坐在矮榻边闭目养神。
看见徐南岱进来径直上床拉起被子倒头睡下,沈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,她在他这里真是越来越随意了。
沈杙朝两人摆了摆手,四喜和姜黎这才敢退了出去,她们对沈杙还是畏惧多一些。
沈杙吹灭了桌上的蜡烛,走上前脱了鞋,睡在她旁侧。
徐南岱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他上了床,一个转身便钻进了他怀中,双手紧紧缠住他的脖颈。
沈杙调笑道:“没想到你生病了还能如此警觉,看来真是不能小瞧你了。”
徐南岱困得很,不理沈杙的呢喃,嫌他啰嗦,迷迷糊糊地伸手捂住他的嘴,不让他讲话。半晌后,她彻底睡去。
这一日,他们明明近在咫尺,却无法亲近彼此。沈杙发现自己竟也变得如此粘人。
他握住她的手,下巴抵在她的头顶。要是换作旁人,沈杙一定会觉得两个没有沐浴的人这样紧紧相拥十分别扭。
可是对于她,他觉得怎样都好。沈杙闭眼休息,毕竟过不了多久,他们又要出发了。
又睡了不到两个时辰,窗外鸡鸣狗吠,驿站院子里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喧闹。
徐南岱被动静吵醒,此时沈杙已经起身,她听着声音像是在外间洗漱。
四喜和姜黎也进来伺候徐南岱添衣,简单漱口后又略微妆点一番,便下了楼。
为了节省时间,众人聚在大堂用早饭,方便之后即刻上车出发。
二人被请上主桌,正巧赛罕也正从楼上下来,听说了昨日之事,一边走一边装作关心地询问。
“林姑娘没有受惊吧?”
徐南岱抬眼看他,见他今日将辫子全部扎起成了马尾,点缀着珠宝,看上去既野性又飒爽。
她的视线忍不住又向下扫去,果然,随着逐渐往北行进,这种充满野性的男孩到了自己的舒适区。
赛罕见状,来到桌前,试图散发自己的魅力。
“林姑娘喜欢我今日的打扮吗?”
徐南岱心想,这未免有些油腻了,她不再理他,转而低头吃粥。
“看来昨日大皇子休息得不错,那就不要拖沓了,用完早饭,早早上路。”
“看来沈大人真是护食得紧啊。”赛罕调侃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