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楀长到这般年纪,竟是头一回目睹母亲如此狰狞的面容。一时间呆立当场,半晌才回过神来。
心中暗自懊悔,既然已与徐南岱确定了关系,自是不该再留存其他女子的物件,即便是沈杙赠予的也不该留。
他竟将这物件遗忘在柜中,直至今日才引发这一连串的麻烦。
今日既然与徐南岱有约在先,沈楀不愿与周氏起冲突,以免耽误了正事。
只得柔声劝慰道:“母亲,我今日确有要事在身。您有什么事,等我回来再说可好?”
言罢,他便要迈步出门。
未等他跨出门槛,周氏便转身向长乐厉声问道:“你家少爷今日约了何人?”
长乐见周氏今日着实有些异常,又瞥了沈楀一眼,犹豫片刻,终究没有开口。
周氏怒喝:“好啊,你这是忘了自己下人的身份吗?来人,把长乐拖出去发卖了!”
话音未落,那些刚松手的壮汉,又上前来拉扯长乐,其中一人卸了他的胳膊。
长乐疼得恸哭不止,满头大汗。
沈楀见状,连忙阻止:“住手!”
又转身拽着周氏的胳膊:“母亲,您今日究竟是怎么了?”
眼见母子俩的矛盾升级,沈楀也收敛了嬉笑之态。脸上难掩怒意,有些难以自持。
此时,沈文君得到消息从外面赶来,见此情景,连忙上前劝解:“小楀儿,你又怎么惹母亲生气了?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走到周氏身边出声安慰:“您平日里最疼他,从小到大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根手指头。就是前段时间在书院蹴鞠受了伤,您也不过批评几句。
现如今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您何至于如此?气大伤身,回头多少补药都补不回来。”
“你说的没错,我就是平日里太娇惯着他了。才有他如今,敢跟我对着干的底气。”
“母亲,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。不是我自夸,我家弟弟在为人处世上虽然稍显稚嫩,但从未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。
别人家像他这般大的少爷,早两年就有通房。他何曾动过这样的心思?
至于房中搜出女人之物,总要给他半大小子疏解疏解。难道您希望他惹出乱子来?”
若是放在平时,周氏定会听进去沈文君这番劝解。
可一夜未眠的她,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辩。
“小楀儿,咱们母子今日就把话说明白。你答应娘,同尚书府定亲,先把席伶娶进门来。回头若是还喜欢哪家的姑娘,娘都允许你纳进门。”
沈楀真心爱慕徐南岱,怎能如此折辱于她?自然是想要三媒六聘,将她迎娶进门。
“母亲,我再说一次,我沈楀绝对不会娶席伶。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周氏便一巴掌抡了过来,沈楀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。
他气得浑身发抖,捂着脸就往外走,沈文君拉扯不住。
大老爷沈如海闻讯赶来,脸色阴沉,摆了摆手,让下人退下,只留下一家四口。
他这才掏出昨日那封信,递到沈楀面前。
沈楀茫然地接过,低头看了一眼,瞬间汗毛竖立。
没等他开口,沈如海无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:“我本来也想今日找你去书房谈谈。你母亲事出有因,她最是疼爱你。”
此时的沈楀,视线扫过最后一行字,握着信的手缓缓垂下松了手,那封信飘落在地。
席尚书掌管军事,这封信的来源,他岂能猜不到?
沈文君从地上拾起信纸,她读的每一个字,都让她心惊胆颤。
她难以置信地再次询问:“父亲,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。”
沈如海沉默不语,沈文君又转头看向母亲,母亲也保持着同父亲一样的沉默……
她也明白了,为何父亲执意要让沈楀同席伶定亲。
接着她转头看向沈楀,看着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弟弟此时落寞的样子,心疼不已。
沈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用颤抖着的双手,捂住了自己的脸。
沈如海接过沈文君手中的信,凑在熏炉前,就着火星子一把点燃。
这封沉甸甸的信,很快化为乌有,成了一捧灰,落在地上消散。却化作无形的重担,压在沈楀的肩上。
沈如海说完想说的话,推门走了出去。紧接着是周氏,她知道儿子算是答应了。刚要抬脚跨过门槛,听见沈楀开口。
“母亲,可知今日是何日子?”
周氏一愣,这段时间,她的心一直悬着,早已经无暇顾及其它。
她缓缓转身,看见沈楀摊在椅子上缓缓开口。
“今日,是孩儿的生辰……”
周氏心里咯噔一下,发现沈楀的脸上已经挂满泪痕。
他自出生至今,饱受宠爱于一身,却在最关键的事情上,摔了最惨痛的一跤。
周氏心中懊悔,至少该让他过完这个生日的。可她又能做什么呢?终究是两难全。
周氏走后,沈文君拍了拍沈楀的肩膀。她的婚姻何尝不是一副筹码,早在秤上量了又量,到底是谁在安慰谁呢……最后,连她也走了。
长乐捂着胳膊回来,不知道自己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,竟是满地狼藉。
沈楀坐在圈椅上,失魂落魄。
长乐不敢出声,只默默的捡起那只鞋,重新放回盒子里。
“长乐……”
“唉!主子我在呢。”
“研墨,我要写一封信。”
沈楀这封信写了很久,至于写了什么,长乐并不知道。
但他看见沈楀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纸上,好多地方模糊一片。
等到他完全将信写完,如同行尸走肉一般,靠着椅背,等着墨迹晾干。
最后,他颤抖着双手,把信叠起来装到信封里。
“长乐……在水一方……亲自交到林姑娘手上……我怕是去不成了……”
长乐觉得,沈楀说话的声音微弱至极,只有吐气,没有进气,还有什么猜不到的。
“主子放心,长乐一定说到做到。”
长乐走后,沈楀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,一直坐到天色黯沉,似有飘雪。
早知有这样一天,他沈楀就不会由着自己的心去亲近她。他越了矩,却无法负责,终究成了自己最为唾弃之人。
又想起她起初拒绝他的种种言语全部应验,她是看到了结局,仍为他堵上一程。
可他呢?
沈楀觉得,他是从今日开始,把自己的心弄丢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