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,乳白色的雾气在眼前弥漫,像一层薄纱,段瑶踩着青砖上凝结的露珠往西跨院走,脚下的露珠被踩碎,发出细微的声响,袖中密函被体温烘得微烫,那温热透过布料传递到掌心。
拐过月洞门时,檐角垂落的铁马突然叮当乱响,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晨空中格外刺耳,惊飞了墙角啄食的灰雀,灰雀扑腾着翅膀,发出慌乱的叫声。
\"姐姐安好。\"
段瑶驻足,看着台阶下并肩而立的母女俩。段母今日竟穿了件月白襦裙,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清冷,鬓间素银簪子与段二小姐的鹅黄披帛随风纠缠,活像两株开在坟头的并蒂莲。要知道,段二小姐平日里最是注重刺绣,每一方帕子都绣得极为精致,可今日……
\"母亲晨安。\"段瑶将缠枝纹玉佩往袖袋深处推了推,鎏金护甲划过石栏上的青苔,指尖能感觉到青苔那湿滑柔软的触感,\"二妹妹新染的蔻丹真艳,是掺了朱砂吧?\"
段二小姐指尖猛地蜷缩进掌心。
\"你爹说今晚家宴要开窖藏的梨花白。\"段母抬手替她拂去肩头落花,檀香混着薄荷脑的气息扑面而来,那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,\"城西新开了绸缎庄,瑶儿可愿陪母亲去挑料子?\"
段瑶右眼突然刺痛,那刺痛如针芒般,让她微微皱眉,鎏金护甲在袖中轻颤。
她不动声色发动\"洞察之眼\",霎时看见段母头顶浮现金色小字——\"趁她出府毁掉账册\",段二小姐颈侧则浮现\"漕运账簿在妆奁夹层\"。
\"母亲盛情,女儿岂敢推辞。\"段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,故意让尾音染上三分雀跃。
她瞥见段二小姐帕子边缘绣着歪歪扭扭的锦鲤,鱼眼处针脚凌乱,倒像是仓促间拆改过纹样。段瑶心中一动,暗自思忖:平日里刺绣精致的二妹妹,今日帕子却如此异样,莫非与这阴谋有关?
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,段瑶倚着缠枝牡丹纹软枕假寐。车帘缝隙漏进的光斑在她眼睑上跳动,那光影闪烁不定,耳边是段母故作慈爱的絮叨:\"这匹天水碧最衬瑶儿,当年你外祖母......\"
\"吁——\"
车身突然剧烈颠簸,段瑶的鎏金护甲险险勾断帘穗,身体也随着颠簸晃动,能感觉到座椅的震动。
她撩开车帘,看见七八个货郎正围着翻倒的独轮车叫嚷,那叫嚷声嘈杂而喧闹,箩筐里滚出的柑橘沾着泥,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,那油光在阳光下刺目得很。
\"绕道走槐花巷。\"段母攥紧帕子。
段瑶数着车辕碾过青石的声响,那有节奏的声响在耳边回荡,在第三次左转时突然开口:\"这不是去绸缎庄的路。\"她指尖抚过窗框新刷的桐油,能感觉到桐油那光滑的质感,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,那淡淡的硫磺味带着一丝刺鼻。
\"好孩子,娘给你备了份大礼。\"段母染着丹蔻的手覆上她手背,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鎏金护甲上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,\"你及笄那年说要建藏书楼......\"
段瑶右眼再度刺痛,这次浮现的是\"酉时三刻引至废屋\"。
她佯装惊喜地反握住段母的手,袖中密函边缘硌得掌心生疼,那硌痛清晰可感。
马车穿过最后一条窄巷时,她故意将茶盏碰翻在段二小姐裙裾上。
\"呀!\"段二小姐跳起来掀开车帘,晨风卷走她袖中飘落的半片纸屑。
段瑶盯着那片打着旋儿坠入阴沟的残纸,看清了\"地契\"与\"漕帮\"的墨迹。
当马车停在一处荒废宅院前时,日头已经西斜。斑驳的门环上缠着枯死的凌霄藤,那藤条干枯而粗糙,石阶裂缝里钻出几株惨白的野菊,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。
段瑶仰头望着门楣上残缺的匾额,\"栖\"字金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的\"义庄\"字样,那暗红色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刺眼。
\"姐姐快看!\"段二小姐突然指着西南角惊呼。
段瑶转身刹那,余光瞥见段母正将某个物件塞进守门婆子手里。
她装作被飞过的乌鸦吸引,鎏金护甲轻轻刮过门框,刮下一层混着朱砂的灰泥,指尖能感觉到灰泥的粉末。
\"当年你外祖留下的书都在里头。\"段母嗓音有些发颤,推开门时锈蚀的门轴发出呻吟般的声响,那声响低沉而悠长。
暮色中,三进院落像张开的兽口,穿堂风卷着霉味扑在段瑶脸上,那霉味刺鼻难闻,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。
她抬脚踏过门槛,绣鞋踩碎半片青瓦,脚下传来瓦片破碎的清脆声响。
残阳如血,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照壁上,那影子的手正按在腰间——那里藏着从算命摊主身上摸来的火折子,还有半块沾着血渍的缠枝纹玉佩。
段瑶的绣鞋刚碾碎第二片青瓦,段母突然踉跄着撞向身后木柱。
腐坏的梁木应声断裂,整片雕花隔扇轰然倒塌,扬起呛人的尘雾,那尘雾弥漫在空气中,呛得人喉咙发痒。
\"快护着母亲!\"段二小姐尖叫着扑来,腕间银镯却直冲段瑶咽喉。
鎏金护甲与银器相撞迸出火星,那火星闪烁着,带着一丝炽热,段瑶借着巧劲旋身,瞥见段母头顶金芒闪烁的\"推她撞向断梁\"。
\"二妹妹当心脚下。\"段瑶指尖扫过段二小姐发间珠花,顺势扯下半截绣着缠枝纹的衣料。
霉烂的帷幔后突然冲出两个粗使婆子,手中麻绳还沾着暗红血渍,那血渍颜色暗沉,透着一股腥味。
右眼骤然刺痛,段瑶发动今日最后一次\"洞察之眼\"。
婆子们头顶浮现\"勒颈\"与\"捆石沉塘\"的字样,段二小姐颈侧则跳动着\"地契在第三重院古槐下\"。
\"母亲要送我藏书楼,\"段瑶闪身避开套索,鎏金护甲划过照壁露出底下的漕帮标记,\"怎么还藏着漕运账册?\"她扬手将半片染着朱砂的密函甩在积灰的供桌上,惊起梁间栖息的蝙蝠,蝙蝠扑腾着翅膀,发出尖锐的叫声。
段母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掌心:\"休听这孽障胡言!\"
\"上月十八,城西码头少了两船官盐。\"段瑶踢开滚到脚边的陶罐,罐中飘出的硫磺味与车辙上的如出一辙,\"二妹妹妆奁夹层的账簿记得真详细,连给漕帮二当家的分红都精确到文钱。\"你瞧,二妹妹帕子上绣的锦鲤,那凌乱的针脚,鱼眼处就是地契藏处的标记。
仆妇们的窃窃私语突然停了,檐角残破的铜铃叮咚作响。
段瑶摸出从算命摊顺来的火折子,幽蓝火苗照亮照壁上密密麻麻的暗账数字,那幽蓝的火苗跳跃着,也映出段二小姐煞白的脸。
\"你!\"段母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烛台砸来,翡翠镯子撞在青铜香炉上碎成三截。
段瑶侧身避让时故意撞倒多宝阁,藏在暗格里的漕帮令箭稀里哗啦砸了满地。
\"老夫人竟与江湖帮派勾结......\"
\"二小姐前日还克扣我们月钱......\"
仆妇们的议论声逐渐变大,有个胆大的小丫鬟突然指着段二小姐惊叫:\"她帕子上绣的锦鲤眼睛,是地契藏处的标记!\"
段瑶趁机将火折子抛向院中枯草,硫磺遇火瞬间爆出青烟,那青烟迅速弥漫开来。
浓雾中她扯断腰间缠枝纹玉佩的穗子,金线缠绕的玉珏落地脆响——正是段父书房暗格缺失的那半块信物。
\"拦住她们!\"段母发髻散乱地扑向角门,却踩到自己扯落的披帛摔在青石板上。
段二小姐提着裙摆往古槐方向跑,绣鞋却被突起的树根勾住,露出袜筒里漕帮特制的金叶子。
段瑶倚着爬满蛛网的廊柱,护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木栏。
暮色将她的影子投在仆妇们惊疑不定的脸上,像柄悬在众人心头的软剑。
\"母亲不如说说,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十二箱官银——\"
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撕裂暮色,段府家徽灯笼在院墙外晃成一片血色光晕。
段瑶话音戛然而止,她看着段母突然挺直的脊背和段二小姐瞬间发亮的眼睛,鎏金护甲深深掐进廊柱腐朽的木纹里。
夜风卷着枯叶扑进门洞大开的正厅,将满地漕帮令箭吹得叮当乱响。
段瑶转身时发间步摇纹丝未动,唯有缠枝纹腰封下的火折子还在幽幽冒着青烟。
残月爬上槐树枝桠时,段父的皂靴踏碎了门槛处半块带血的瓦当。
他腰间缺失的半块玉佩正在段瑶掌心发烫,而满地狼藉的漕帮信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极了棋盘上散落的杀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