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金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他手里的空药碗,差点掉在地上。
“狄公?”
他的声音变了调,不再是之前的沙哑,而是透着一股尖锐的荒谬。
“你要去见狄公?”
“疯子,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!”
“全城的人都在抓你,罪名是狄公的门生勾结逆匪,你现在要去见他?”
老金伸出一根手指,指着门外,又指了指林琛。
“你知道狄公府现在是什么地方吗?龙潭虎穴!”
“别说是你,就算是一只苍蝇,想飞进去都得被剁成八块!”
“你这个样子,别说走到狄公府门口,你连这条巷子都出不去!”
他指着林琛身上那些绷带,指着那只被固定起来的手。
“你拿什么去?用你这身骨头去敲门吗?”
林琛没有被他的话激怒,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老金,等他说完。
等那阵怪笑停歇,等屋子里的空气重新安静下来。
“你说完了?”林琛的声音很轻,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。
老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,哼了一声,别过头去。
“我说的,是实话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林琛竟然点了点头,“我现在这个样子,出不了这条巷子。”
老金一愣,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承认。
“所以,”林琛的下一句话,却让老金的后背冒起一层寒气,“我需要你帮我。”
“帮你去送死?”老金又想笑,却笑不出来。
“帮我,也是帮你自救。”
林琛靠在墙上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,但他的思路却异常清晰。
“你以为,你这里很安全?”
“皇城司的手段,你比我清楚。他们找不到我,会怎么办?”
“他们会把这座城,一寸一寸地翻过来。尤其是城南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。”
“到时候,你这个专门处理‘不上台面’伤口的鬼手老金,会是第一个被他们盯上的人。”
老金的脸色,变得难看起来。
林琛没有停下。
“他们抓到我,我死。他们从你这里抓到我,你,还有你这家铺子,会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。”
“我死了,对他们来说,是死无对证。这口黑锅,我就得背到地底下,狄公也得跟着受牵连。”
“我活着,才有翻盘的可能。”
“你帮我,是在赌一个活路。不帮我,就是在这里等死。”
一番话,不带任何感情,却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,扎进了老金的心里。
老金沉默了,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。
从他把这个血人拖进屋子的那一刻起,他就没有退路了。
可明白,不代表他愿意跟着这个疯子一起去闯刀山火海。
“为什么非得是狄公?”老金想不通,“那份要你命的文书,是他亲笔签的!就算你有什么冤屈,找他,不是自投罗网吗?”
“那份文书,是问题的关键。”林琛的脑子飞速运转着。
他上辈子做法医,解剖过无数尸体,寻找最细微的线索,拼凑出死亡的真相。
现在,他要解剖的,是这场巨大的阴谋。
“第一,我需要亲眼看到那份文书,确认笔迹。狄公的字,我闭着眼睛都认得。是真是假,我一看便知。”
“第二,如果笔迹是真的,我要问他,为什么。”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”
林琛顿了顿,抬起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。
“设下这个局的人,他最想看到的是什么?”
老金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思路走。
“是让你死,让狄公名声扫地。”
“不止。”林琛摇头,“他最想看到的,是我和狄公,彻底反目,永不相见。”
“只要我不出现在狄公面前,只要我死了,或者我因为恨他而躲起来,那这个局,就成了死局。”
“反之,我若出现在他面前,就是破局的开始。”
老金听得浑身发冷。
他感觉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皇城司的疯狗,而是一个织网的蜘蛛。
冷静,缜密,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。
“最危险的地方,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林琛吐出这句话,“所有人都认为我会躲起来,他们会在全城的阴沟里找我。但他们绝对想不到,我会去狄公府。”
“那是他们的盲区。”
老金的心,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他被说服了。
不是被林琛描绘的前景说服,而是被他话语里那种疯狂又极度理智的逻辑说服了。
跟着这个疯子,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。
“好。”老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“我帮你。”
“但怎么去?狄公府守卫森严,你这个样子……”
“总有办法的。”林琛的身体放松了一些,剧痛再次涌上来,让他眼前阵阵发黑,“你在这里几十年,对京城的地下,应该比皇城司更熟。”
老金的眼皮跳了跳,沉默了半晌。
“办法,或许有一个。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但比你想象的,还要疯。”
“说。”
“狄公府,和其他王公府邸一样,有一条专门排污的暗渠。这条渠,寻常人不知道,只有当年参与修建的工匠,和专门负责清理的贱籍才知道。”
“这条渠,可以绕过绝大部分的守卫,直通狄公府后院的一口废井。”
林琛的眼睛亮了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
老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。
“因为,当年负责给那条暗渠所有铁栅栏做防锈处理的,就是我爹。”
“而我,就是那个帮他打下手的学徒。”
“那条渠又脏又臭,但它能活命。”老金看着林琛,“不过,就算进了狄公府,你怎么见狄公?他身边,现在必然围满了李文远那些人。”
“我自有办法。”林琛说,“我只需要你,把我送到那口井下。”
“进了井,你就可以走了。”
“我的死活,与你无关。”
老金看着他,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你那只手,真的……是你自己指挥着接上的?”
“是。”
老金深吸一口气,站起身,走到了墙角的工具堆里。
他翻找了一阵,找出了两样东西。
一个,是水囊,里面装满了清水。
另一个,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,灰黑色的衣服,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。
“这是当年清理暗渠的秽多穿的衣服,你换上。”
他又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。
“吃了它,能让你在三个时辰内,压住高烧,保持清醒。”
“但药效一过,你会比现在虚弱十倍,是生是死,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老金把东西放在林琛身边。
“天黑之后,城门下钥,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。”
“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“你,准备好了吗?”
林琛看着那几粒药丸,又看了看那身散发着恶臭的衣服。
他没有回答,而是伸出还能动的左手,拿起了药丸,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。
然后,他看向老金,用尽力气,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。
“我这条命,早就该死在那条巷子里了。”
“现在活着的每一刻,都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。”
“你说,我还有什么,没准备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