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方的天际,有臣国都城的方向,一片不祥的乌云正在凝聚。
那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,并非寻常雨云。
它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,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灾厄正在酝酿,与周遭晴朗的天空形成了诡谲的对比。
就在众人心神不宁之际,前方太子元昊的轿中,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、痛苦的呻吟。
紧接着,是含糊不清的呓语,打破了行进中的沉寂。
“不……不要去……”
“那里……是陷阱……”
林小花与沈清荷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担忧。
几人快步上前,慕容云飞伸手,略显急促地掀开了轿帘。
轿内景象让众人心头一紧。
太子元昊双目紧闭,额上青筋暴露,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。
整个人在柔软的锦垫上不安地扭动着,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噩梦。
他嘴里依旧在胡乱喊叫,声音嘶哑而恐惧。
“皇宫……西……西苑……”
“父皇……危险……”
严贤枥脸色骤然大变,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。
他颤抖着打开锦盒,里面本应盛放着一片莹润生辉、散发着清冷香气的月莲花瓣。
然而此刻,那花瓣却已然枯萎,边缘焦黑卷曲,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生机。
它仿佛被某种邪异至极的力量侵蚀殆尽,只留下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。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严贤枥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,月莲花瓣是他最后的依仗,如今却化为乌有。
“丞相大人,事态紧急,您即刻带领卫队赶往皇宫,稳定局势,保护陛下!”
钟许许的声音突然响起,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他一步上前,稳稳地挡在了轿前,与严贤枥的慌乱形成鲜明对照。
“太子殿下,交给我。”
不等严贤枥反应,钟许许抬手,动作缓慢却坚定地摘下了罩在头上的那层薄纱。
薄纱轻飘飘地滑落,如同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。
林小花倒吸一口凉气,眼睛倏然睁大,瞳孔中映出难以置信的景象。
眼前的钟许许,五官轮廓依旧是他,却又完全不是他。
那张脸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,眉眼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凛然与贵气。
不再是那个带着几分慵懒随性、甚至有些病弱的药修。
更像是一位久居上位、掌控一切的……陌生人,眼神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。
这张脸,她从未见过。
与之前那个略显平凡,甚至带着几分病弱之气的“钟许许”,判若两人。
也与那日在贵妃花园中惊鸿一瞥,那个带着几分跳脱不羁的“江伯令”,截然不同。
此刻的他,仿佛融合了某种极致的威严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。
严贤枥看到钟许许此刻的容貌,先是微微一怔,眼中闪过惊愕。
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,那惊愕化为一丝复杂的光芒,最终沉淀为凝重的点头。
他没有多问一句,仿佛眼前的一切本该如此。
“有劳了。”
他不再多言,声音低沉,转身厉声下令,带着亲卫如风般疾驰而去,卷起一阵烟尘。
林小花、沈清荷,包括一旁的秦正正,都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“全新”的钟许许。
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,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。
原来,这么长时间以来,他们竟从未见过他的真实面目。
那个朝夕相处的人,此刻却陌生得可怕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
林小花忍不住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,与平日的活泼判若两人。
钟许许的目光落在太子元昊痛苦的脸上,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遥远,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“有臣国的太子,是我的叔叔。”
他顿了顿,视线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,补充道。
“玉灵峰紫叶仙子门下弟子……皇室的身份,自然是要保密的。”
这句话,依旧带着钟许许特有的几分漫不经心,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。
却又因着此刻的容貌与情境,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威严与不容置喙的肯定。
他还是没有提及自己内门弟子的身份,那更深层的秘密依旧隐藏。
话音未落,钟许许并指如剑,指尖萦绕起一缕柔和的青色光芒。
那光芒纯净而温暖,与他此刻略显冰冷的气质形成对比。
他轻轻点在太子元昊的眉心。
那青色光芒如同春雨般渗入,太子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。
他急促的呼吸也随之平缓下来,不再那么令人揪心。
口中的呓语渐渐停止,神情趋于安稳,仿佛从深渊边缘被拉了回来。
就在此时,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师兄慕容云飞,猛地抬起头,望向雀神山的方向。
他一向沉稳的脸色,此刻变得异常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骇然。
“不好!”
“有一股极其庞大的魔气,正从雀神山的方向,朝着都城蔓延过来!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,带来了新的、更大的不祥预感。
慕容云飞话音未落,一股肉眼可见的浓黑雾气,仿佛九幽深渊的触手,已然自雀神山方向的天际翻涌而来。
那黑雾所过之处,天空瞬间黯淡。
阳光被吞噬,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昏沉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,混杂着腐烂的恶臭,乘风而至,钻入每个人的鼻腔。
林小花胃里一阵翻腾,几乎要呕吐出来。
沈清荷的脸色苍白如纸,紧紧握住了身旁秦正正的手臂。
秦正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眼中满是戒备。
“快看!”
不知是谁惊呼一声。
远处的黑雾边缘,隐约可见一些扭曲蠕动的黑影。
那些黑影仿佛是从污泥中爬出的怪物,形态各异,散发着暴戾与嗜血的气息。
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,所到之处,草木瞬间枯萎,生机断绝。
更远处,似乎有惨叫声隐隐传来,微弱却真实,如同针尖刺入众人心底。
“魔气化形,正在屠戮生灵!”
慕容云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钟许许的眼神冰冷,他看着那蔓延的魔气,薄唇紧抿。
“有臣国的护国神鸟,彻底堕落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。
“它被怨念与魔气侵蚀,已然成为凶兽。”
“这便是那‘仙师’送给有臣国的……第一份大礼。”
话语间,都城方向的皇宫,此刻已然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。
严贤枥带着亲卫,如同一道旋风,冲破了宫门最后那点象征性的阻拦。
宫道之上,空无一人。
平日里巡逻的侍卫,往来的宫人,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,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,昭示着某种不祥。
严贤枥的心,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他没有去皇帝的寝殿。
直觉告诉他,那里可能已经……太迟了。
他直奔东宫。
太子元昊,是有臣国现在唯一的希望。
东宫书房的门紧闭着。
门缝里,透出微弱的烛光。
严贤枥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。
书房内,檀香袅袅,却压不住空气中那丝丝缕缕的异样气息。
“太子殿下”元昊,正背对着门口,站在窗前,似乎在眺望远方。
他的身影依旧挺拔,只是那份平日里的温润,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。
“殿下。”
严贤枥开口,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。
“元昊”缓缓转过身。
烛光下,那张俊朗的面容依旧,只是眼神,深邃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。
那眼神,让严贤枥心中猛地一跳。
“丞相来了。”
“元昊”开口,声音平静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严贤枥的目光锐利如刀,紧紧盯着眼前的“太子”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如何了?”
他艰难地问出这句话。
“父皇?”
“元昊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诡异的弧度。
“父皇他,已经得偿所愿,去往他梦寐以求的‘长生之境’了。”
严贤枥如遭雷击,踉跄着后退一步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”
“元昊”向前逼近一步,那张属于太子的脸上,此刻却浮现出一种狰狞的快意。
“高远死了。”
“被他自己贪婪的欲望,被他信任的‘仙师’,亲手送上了绝路。”
严贤枥浑身剧震,他终于明白了。
眼前的这个人,根本不是太子元昊!
“你是谁?!”
他厉声喝问,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什么。
“我是谁?”
“元昊”脸上的笑容扩大,那笑容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无尽的悲凉。
他的声音,也渐渐变得沙哑,扭曲,不再是元昊清朗的声线。
“严贤枥,我的好丞相,你真的……认不出我了吗?”
兜帽下的那张脸,在严贤枥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缓缓变化。
皮肤变得苍白透明,青筋毕露。
一道狰狞的、暗红色的灼痕,从额角蔓延至脸颊,如同恶鬼的烙印。
正是那个自称“仙师”的黑袍人!
“是你!”
严贤枥目眦欲裂,心中的恐惧与愤怒交织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“月莲一族……大祭司……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。
“看来,你还没忘。”
黑袍人,或者说,月莲族大祭司,声音冰冷如霜。
“当年雀神山下,你率兵突袭,屠我族人,炼我圣物,可曾想过有今日?”
他一步步走向严贤枥,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。
“你为了你那所谓的野心,为了你那身患恶疾的妹妹,将我月莲一族赶尽杀绝!”
“你以为一把火烧了圣地,就能抹去所有的罪证吗?”
“你以为我死了,月莲一族就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吗?”
黑袍人的声音越来越尖利,充满了血泪般的控诉。
“我族世代守护雀神山灵脉,守护有臣国气运,换来的,就是你们的贪婪与屠戮!”
严贤枥的脸色惨白如纸,身体微微颤抖。
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,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血腥画面,此刻清晰无比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喉咙干涩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怎么,无话可说了?”
黑袍人嗤笑一声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。
“当年你手握我族圣莲花瓣,让我功败垂成,被业火焚身,苟延残喘。”
“这些年,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!”
“我要让你们有臣国王室,让你严贤枥,为当年的血债,付出最惨痛的代价!”
严贤枥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心中的巨浪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吞噬的灵魂,声音嘶哑。
“当年的事,是我一人之过。”
“月莲一族的血债,由我一人承担。”
“放过有臣国,放过太子殿下,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。”
“我严贤枥,愿以死谢罪!”
他说着,便要引颈自戮。
“太便宜你了。”
黑袍人冷笑一声,枯瘦的手指轻轻一弹。
一股无形的劲力击中了严贤枥的脉门。
严贤枥只觉得手臂一麻,所有的力气瞬间消失。
“死?”
黑袍人走到他面前,用那双漆黑的眸子,冰冷地注视着他。
“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,岂能消我心头之恨?”
“我要你活着。”
“我要你亲眼看着,有臣国,如何在我的怒火之中,一点点走向毁灭!”
“我要你亲眼看着,你所珍视的一切,都化为灰烬!”
“这,才是你应得的报应!”
疯狂而怨毒的声音,在寂静的书房内回荡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