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说戴曦烨在山上按着咒怨打,李舒齐在山谷守着洞门准备封印,那么张灵玉和叔衡则在山脚下焦急的等。
张灵玉坐立难安,叔衡本想着让他先行回抓妖局去,免得戴曦烨下来又得分心安排他。
话虽在理,但张灵玉哪能就这么一走了之,又担心真的会成为戴曦烨的负担,他捏紧了叔衡的肩膀,义正严辞的说道:“我顶不上什么用,那就靠你了。”
叔衡点点头,“大少爷放心,在下一定将大小姐安全送回。”
张灵玉深深的往山上的方向看了一眼,沉了口气,离开了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夜幕不再那样黑暗,东边像是掀起了一角幕布,吐出一丝丝白。叔衡灵敏的嗅觉敏锐地捕捉到了浓郁的血腥味,他瞬间清醒,朝着那股血味冲了过去。
“大小姐!”
戴曦烨听到熟悉的声音,终于放下了所有,失去所有力气倒在叔衡肩上。
云层中翻涌的雷光将戴曦烨苍白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。她倚在叔衡肩头,红衣襟浸透暗红,却叫人察觉不出——如果忽视那浓郁的血味。
“大小姐……这是怎么了!那孽畜竟伤你如此!”
叔衡的声音裹着浓浓的痛。她看见他玄色衣袍上沾上了自己的血,竟然有些诡异的漂亮。
“别过来...”她刚开口就呛出血沫,一把推开叔衡,指间死死扣住一旁青石缝隙。天灵处灼烫得像是要烧起来,那是天劫将至的预兆。
叔衡扶着她,在她面前单膝跪下,想要替她擦去嘴角的血。修长手指抚上她脸颊的瞬间,穹顶骤然炸开一声惊雷。紫电撕裂层云,映出他眼底猩红的血丝。
“这是天劫……”戴曦烨突然抓住叔衡的手臂,咬牙切齿的说,“还有……还有违背婚誓的天惩……你替不了我……走……”
“我带你回玉祈府。”叔衡声音哑得厉害,解外袍的动作被戴曦烨按住。她指尖冰凉,掌心红色行气骤亮:“来不及了……这已经是第二道了。”
话音未落,第二道天雷已轰然劈落。戴曦烨用尽最后力气推开叔衡,雷光擦着他耳际砸在青石上。焦黑裂痕蛛网般蔓延,空气中腾起愈发强烈的血腥气。
第三道雷接踵而至时,戴曦烨整个人被紫电裹成光茧。她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,七窍溢出的血还未落地就被蒸成血雾。
痛,太痛了。天劫带给她的痛是灵魂深处的痛,和皮肉伤不一样,那是一种永恒的感觉。
天雷一道比一道来的狠,才第三道就让她快要受不住了。戴曦烨仅存的神志恍惚自己是否就要交待在这里了。
叔衡的嘶吼混在雷鸣里,黑勾羽刹撞在天雷结界上迸溅出万千星火。
“大小姐,您就先认下凌霄吧,天劫加上……,您真的会扛不过去的!”
叔衡掌心被天雷的纯阳之气反噬得血肉模糊,却仍在用羽刹劈砍结界。第四道雷带着龙吟之势贯顶而下,戴曦烨的脊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。她看见自己身上的皮在电光中碳化腐蚀,裸露出原来的皮肤——像烧尽的香灰簌簌飘散。
不可能。
人与人之间的纠缠,是一种比天劫更要可怕的东西。
戴曦烨宁愿死,也不愿意继续和他产生牵绊。她还是恨他的吗?算不上。爱吗?肯定不是。
只是就这样认了他苟活着,根本对不起一路从泥潭里活过来的自己。
叔衡眼睁睁看着第五道赤金雷柱贯穿戴曦烨肩头。焦糊味混着血腥弥漫开来,她单薄的身影晃了晃,却将剑柄握得更紧。
第五道雷是妖异的紫。电光未至,威压已碾碎方圆十丈草木。戴曦烨突然转头看向叔衡,染血的唇无声翕动。叔衡读懂了那个口型——是“带我走”。
惊雷落下的刹那,天地俱白。
……
晨雾初散时,青玉阶上已有弟子捧着黄铜盆往来。檐角风铎叮当,惊起一只蜷在滴水兽背上的白颈鸦,扑棱棱掠过道场中央的青铜方鼎。
“昨晚地动山摇的,你们真没听见?”一位师兄撩起沾满松针的道袍大袖子,活像只炸毛的仙鹤。他脚底下还粘着半片踩烂的枫叶,那是方才从后山观星台一路小跑时沾上的。
正在扫地的师弟闻言差点笑出来,竹扫帚往青石砖上一拄:“师兄怕不是熬夜画符画出癔症了?昨天晚上多安静,连谁打呼噜磨牙都知道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师兄用扫帚柄轻轻敲了脑袋,七八个师兄弟顿时笑作一团。
“我还没说是谁呢!”
“你个小屁孩!诈我呢!”
穿褐色短打的瘦高个突然从香炉后探出头,鼻尖还沾着香灰:“要我说,贤贞师兄定是看掌门结婚眼红了,夜半偷溜下山会姑娘,被雷公电母逮个正着!”
众人哄笑声中,贤贞摸向腰间锦囊的手顿了顿——那里本该装着祖传的龟甲罗盘,如今只剩几块碎片。
昨夜他分明听见断魂崖顶炸开几道惊雷,紫檀木窗棂都跟着嗡嗡震颤,案头茶盏里的水纹荡了半刻钟才平复。可眼下这群混小子还在拿扫帚打闹,有个缺心眼的甚至把香炉灰扬成了漫天飞雪。
难道真的是自己修出幻觉了?这可不妙。
“哎,贤贞师兄,说到掌门婚礼,你可是咱们宗唯一一个够格参加的。怎么样?掌门夫人见到了吗?美不美……哎哟!谁暗算老子!”
那个瘦高个师弟捂着头惊呼一声,原来是被松子砸了头,看向始作俑者,四周立马鸦雀无声。
“都皮痒了是吧,祖师殿前也敢乱来!”
一声喝止从殿内传出,李舒齐大步流星的走出来。原本在角落里安静待着的王安沁一看是他,眼前一亮,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李舒齐了。
李舒齐没看到她,只是冷漠的瞥了贤贞一眼,震慑感十足,周围的弟子没一个敢抬头看他。
“舒齐师兄……”
“都有心思打闹,还不去上早课!”
“是!”
其余弟子像是得了什么诏令一样,连忙拿上各自的武器法宝跑走了。此时院落里只有一个望着他正出神的王安沁,李舒齐的目光自然落到了角落里。
视线触及略带思念的眼神,李舒齐眉眼处终于是软和了些许。这些天的紧绷总算是告一段落,他唇角微微上扬,向角落里走去。
“舒齐师兄,好久不见。”
“阿沁师妹躲到这儿来,倒是让我好找。”
王安沁噗嗤一笑,“忙了这么多天都没看到人影,反倒是我的不是了?”
“不敢。”李舒齐轻笑一声,回头不知看了眼什么东西,又看向她,“走吧,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王安沁愣了一下,“我还要去上早课呢。”
“给你放假一天。”
“那行。”王安沁一听不用上课,脸笑的比花都灿烂,她一蹦一跳的跟在李舒齐身后,侧过脸去问他:“去哪儿呀?”
李舒齐挑了挑眉:“掌门要见你。”
“啊?见我干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我难道惹事了吗?”王安沁收回目光,最近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啊,更别提惹祸了,这山头除了李舒齐都没人乐意跟她说话。她百思不得其解,甚至把自己之前干过的坏事都想了一遍,还是没能得出什么能让掌门亲自见她的大事。
再抬头看他,李舒齐的脸色似乎严肃了不少。
“阿沁,一会儿掌门若是问你,你就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内说话,别为难自己。”
王安沁眨了眨眼,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。
李舒齐看着有些懵懂的王安沁,明明和戴曦烨是一个岁数的姑娘,一个老成的不问生死,她却仍然天真可爱。
他不想因为上位者的恩怨牵连了原本明媚的师妹。
……
那天过后,掌门凌霄便闭关不出。新婚不久就决定闭关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,一时之间全山上下对此悄悄的众说纷纭。
王安沁偷听了很多版本的可能,但她依旧没想明白,那个新婚第二日就像是被抽干了精魂的掌门,为什么会突然想听她自己从前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