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你不是在长安养伤吗,怎么来这里了。”
张灵玉声音颤抖着问,戴曦烨浅浅的笑了一下,勾勒出一丝陌生:“哥哥不会忘了吧,傀儡术可是我最拿手的。”
不出所料,戴曦烨果然在龙虎山留了一手。每一处重要的节点都有她的一只影子,她可以通过这些做到第一时间来到现场。
凌霄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,千言万语被过往塞在喉咙里,吐不出咽不下。他从前对不起她,如今对她的伤害还是自己造成的。
若是她此刻肯回头,那么一切都能用那双眼睛诠释。但是她没有。戴曦烨从不靠回头而活。
张灵玉低着头,吸了吸鼻子,背过身子去擦干了脸上的痕迹,再度转身,嘴角边强牵出一丝笑来,像是在回答他们二人刚才的问题:“哥哥怎么会出事呢。”
“有我在一天,断不会让你出事。”戴曦烨看着张灵玉,眼神是前所未有过的冰冷,“当然,也请你不要格外生事。”
凌霄和张灵玉怎不会了解戴曦烨的性格,只要是她的底线,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退避三分。如此语气却是噎着他们的话,只见她走到张灵玉跟前,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去。
“你那徒弟还在外面厅堂上候着,这冬天寒凉,可别冻坏了。”
“阿烨……”
凌霄看着转身就走的戴曦烨,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,可她没有停下脚步,仿佛他并不存在。
张灵玉回首拽紧了戴曦烨的手,想起凌霄方才的承诺,他不能让这二人再继续矛盾下去,刚要准备开口说什么,就被戴曦烨的声音打断了。
她没有转身,穹顶的月光将少女的影子无尽拉长。
“我无所谓,所有的事,至少你们都很满足,不是吗。”
凌霄心中一揪,面露苦涩。
“师兄回到京城安稳度日,凌掌门也是顺利继位,这日子没什么不好的,不如意的也只是我罢了,你们又何必总是挂怀呢。”
“你说过的,这里没有胜利者。”凌霄声音颤抖,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少女的背影,“你如今深陷泥潭,我自然不会置你于危险之中。”
“张灵玉来此,也是为了你。”
戴曦烨闻言,冷笑一声,道:“我很好。只是劳烦你费不少心血造这长明穹顶,反倒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掌门没听懂我的意思?”戴曦烨转过身去,面子上是那种淡漠的疏离,“前些日子我说的很明白了,至于公子血染的事,这么长长时间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。还是说你过不去?”
“还是和我过不去?”
戴曦烨这几句话说得厉害,说话时还未松开张灵玉的手,径直拉着他往外走。
……
杨舟棋守在外厅,有些无聊的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。直到听见屏风后有动静传来,这才连忙站起身来,却看到师父带着一少女出来。
他心里犯了阵嘀咕,进去俩出来仨,这密室里难道还别有洞天?
张灵玉似乎没往自己这边看,径直走出了门。随后跟来的凌霄本也踏了出去,愣了一瞬,又折返回来,把门关上了。
在杨舟棋的注视下,凌霄又走进了内室。他也一时没摸清头脑,想着跟随张灵玉出去,却被凌霄冰冷的声音喝止。
“别出去。”
杨舟棋瞥了一眼窗外,外面的草地上跪着那少女,张灵玉正安慰着她。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自己不该看的,他应了一声,又坐了回去。
那少女会是谁呢,应该不是戴曦烨吧,她远在长安,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。
杨舟棋吐出一口气,不该想的不要乱想。他更希望不是她,她不能哭的那么伤心。
院外的草地被冬雪覆盖,戴曦烨跪坐在地上,恍若失神。
“我都说了不要再插手阴阳界的事情,你为什么不听。师父替你安排了那么大一局棋,能不能不要浪费了所有人的牺牲!”
张灵玉拍了拍她身上的细雪,声音淡淡,听不出情绪,道:“我在抓妖局那种地方,怎么会独善其身呢。更何况我是灵异组组长,你为我做这么多,已经让我痛心半生,我怎么能让你一直为我牺牲,你……”
“你又不欠我的。”
“欠!”戴曦烨很大声的喊了一句,双眼通红的看着张灵玉,“我欠你的,我这辈子都欠你的!”
“小时候把我从那里救出来,给了我一条生路,那是生路啊!你知道那对于一个奴隶是多么珍贵吗!就算是你们的算计,给你们当枪使,我也心甘情愿,就算是让我现在去死,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!”
“怀楚叔的死,张家祖先的牌位,我又怎么不欠你的!张灵玉!你让我怎能不恨!”戴曦烨声嘶力竭,“要是我当时让顾清秋一刀杀了,怀楚叔也就不用死,我也就不再欠你的了,张灵玉,你还不明白吗,我还不完,我还欠你的啊!”
痛声大哭代替了嘶吼,戴曦烨倒在他怀里,每一声哭喊都无情的撞击着张灵玉的心。他无奈,他知道这一切。可他又无能为力,只能站在加害人的立场过着着受害人的生活,千言万语怎能说尽苦难,只是技不如人罢了。
凌霄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上,臂弯间挂着一件毛绒披风,想要给她披上,但又不敢轻举妄动,甚至连靠近她的勇气都没有。
他从小就是钦定的龙虎山继承人,凌霄比其他人担负着更重要的使命。抓妖局和玉祈府同为正道之祖,他不能将这方天平随意倾斜。加之抓妖局势头正盛,他为了龙虎山,为了戴曦烨,不能不背叛。
夏择凌和戴曦烨,必须死一个。
凌霄会后悔吗,他一定会的。不管哪个死了,他都会终其一生困在年少的决定,可是他看不透,是高高在上如他的出身和角色,也是命运。
良久,哭声慢慢的消散下去,戴曦烨无力的躺在怀里,双眼空洞的看着夜空。张灵玉依旧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,才道:“我从不觉得这些是由你而起,自然也不觉得你欠我什么。你是我妹妹,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戴曦烨的眼神在此刻苍凉下去,她靠在张灵玉的怀里,毫无意识的喃喃道:“我们哪里还有家。”
张灵玉抱着她的手一顿,“有哥哥在的地方,就是家。”
“哥哥知道你难,你舍不得哥哥受苦,我自然也不能看着你难过。”
“魔道不同于咱们正道,一步一地狱,我又怕那萧血染护不了你,有着牵挂,哥哥在京城……才有活着的希望。”
“当年再难再痛也过来了,再不好过,如今也好过了。”戴曦烨道,“藏北之事于我牵扯过多,一个抓妖局就够你忙活,不必再插手此事。”
张灵玉给她擦了把泪,点了点头,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,“都听你的。”
……
凌霄站在风雪中,愣愣的看着戴曦烨离去的背影。
她最终还是扭回头来看了自己一眼,但是没有说话。
怨恨,复杂,可惜,心痛。
凌霄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眼神。
就连张灵玉和杨舟棋二人何时离去的他也没有在意,就那样孤独的静立在雪夜,像每一个驻足在长明穹顶下的夜晚。
唯一不同的,是那颗藏在冰冷之躯的心。
不知从何时起,他面对戴曦烨,一直很想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,如何克制也无济于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