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曦烨猜的没错,张灵玉的确被绑在了城门外的刑场中间,四周围满了人群,其中不乏看戏的百姓,以及指指点点的官员。
上面高台上坐着三位雍容华贵的男子,为首的正是一脸严肃的圣魔主,旁边是他最佳心腹,白发青年沈玄度,另一侧立着的是白衣胜雪的,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公子血染。
高台上形色依旧,刑场下分外残酷。张灵玉奄奄一息,身上早已血迹斑斑——身上千疮百孔,四肢被锁灵绳穿透,死死的定住了他的气脉。脖颈上同样被套上了断灵链,和那四条锁灵绳绑在一起。
周围人多的是嘲讽和厌恶,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个该死的抓妖局成员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。高家的人站在内侧,得意的表情就要溢出来了,尤其是高阙疑,这次不仅为高家出了口恶气,还能让戴曦烨永世不得翻身。
作为高家家主,高峻立于三人后侧,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。只是时不时的瞥几眼那白衣胜雪的公子,心中有些思绪。
萧血染不善交际,平日里素来冷着张脸,没有过多表情,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。只是今日他有些不同寻常,高峻居然在他眼里看出一丝悲悯。
萧血染这段时日里,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忙。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戴曦烨,他想从她的日常生活中看出那份反叛之心。但戴曦烨的不作为出乎他的意料,她甚至都不去安排后路。
萧血染心中五味杂陈,他希望她安排,但又不希望。
如今看着她当日不惜毁坏名节也要救出来的师兄,脑海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垂眸沉思。
他们正道的这代人,真就如此坎坷。
圣魔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他看向萧血染,严肃死板的脸缓和了几分,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:“公子近日未曾谋面,想必是在忙公务,当真是辛苦了。”
萧血染突然被提及,再度抬头,眼底的那份温度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依旧:“陛下客气。”
身后的高峻暗地里抓了把冷汗,公子血染是当真不客气。
“没想到,居然在凝华院搜出来那夜的逃犯,我有些失望。”圣魔主淡淡开口,听不出什么情绪,“公子同郡主关系要好,你怎么看?”
萧血染垂眸,同样淡淡开口道:“属下同郡主只是点头之谊,不敢妄沾要好二字。”
“但郡主之事与属下监管不力有关,请陛下责罚。”
圣魔主就喜欢他这点。能接的话接的有理,不带任何讨好之意,接不了的话干脆不接,或者绕个弯说点别的,也让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。
圣魔主听得出萧血染并不想跟戴曦烨的事有过多牵扯,也笃定自己不会责罚与他。
“我是说,这次要是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,会不会太娇纵她了。”
萧血染眼眸深沉,深吸一口气,在深思熟虑后刚准备说话,便被另一侧白发青年打断了。
“要我说,陛下您就不能太惯着小殿下!该说就说,小孩子嘛,训两句就是了,能脱层皮还是掉颗牙的?”沈玄度摇着手中的折扇,脸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,轻轻的瞟了萧血染一眼,继续说道:“罚,还是得罚!”
圣魔主眼底闪过一丝轻松。他抬眸看向沈玄度,来了兴趣:“那你说,该怎么罚?”
沈玄度幽幽地看着下面生死不明的张灵玉,轻笑一声,道:“小殿下重情重义,估摸着年少无知,被这小男孩儿骗了也情有可原。”
“那就罚他一死,断了小殿下这段孽缘,也算是给了她个教训,省的劳烦陛下开口,伤了爷孙和气不是?”
萧血染拳头不由得一紧。
圣魔主赞赏的点点头,嗯了一声,斟酌再三,开口道:“我这孙女,打小就长在玉祈府,是我的疏忽,也是我多年来的痛。”
“您可别提这事儿了,提起来我就来气。”沈玄度一合折扇,道:“据我了解,小殿下在玉祈府受尽苦楚和欺辱,长大来了还要受整个正道的折磨。现在多亏回了自己家,有了陛下的庇护,这才让这种对小殿下有非分之想的宵小遭了报应。”
沈玄度的话乍一听是在唠家常,实则是替圣魔主处死张灵玉找了个好借口。白发青年不愧是他的解语花,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。
萧血染沉默,圣魔主为何非要等到这时才处死张灵玉,就是等着沈玄度这番话的意义。至于戴曦烨,她压根儿就不是红袖招的人,更谈不上奸细,所以圣魔主才放任她这么拿捏星河司,顺便还替他打压了金家一头。他们根本不会在乎,戴曦烨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。
一颗能狠狠地打抓妖局脸的棋子。
他脑海里想不起别的,唯独出现的是一副如月色般寂静的眼眸。情绪不会影响她的眼眸,好像永远都是一潭死水。看久了才能看出瞳孔下那份平静的悲伤。
起初他觉得她那样幸福,有举世无双的实力,耀眼瞩目的成绩,肯为她卖命的亲友,还有令人羡慕的出身。她不应该悲伤。
如今看来,不过尔尔。
可惜他从来不会共情他人,更不会为了谁可怜就替她卖命。戴曦烨在他心里还没有那么重要。
红袖招来来往往过眼云烟,圣魔主可以一朝宠你上天,也可以下一秒压你入地狱。郡主什么的,只是他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孙女罢了。
如果他愿意,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孙女。
萧血染冰冷的眼眸看向台下的张灵玉,不作声色。
他只是有些感慨,戴曦烨在这潭死水里,也不能独善其身。纵使失去的再多,还是要失去的。
只是,这样的悲剧,什么时候才能休止?
“我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,这么热闹?!”
语破天惊。
萧血染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,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。
一袭黑色长裙披着斗篷的少女正阔步向刑场中央走来,身后跟着一个拖油瓶,仔细看看原来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徒弟。
尽管只有两个人,但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。
戴曦烨脸色说不上多好,但已经足够加以克制了。郭进廷拉不住她,只能破罐子破摔,也就气宇轩昂的跟上入场了。一旁执行命令的负责人高阙疑眼见她来了,只得冷笑一声,走上前去。
“你一个奸细,也敢来这种地……”
“啪!”
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刑场之上,只见兴高采烈过去挑衅的高阙疑被戴曦烨一巴掌扇倒在地,众人惊呼,高阙疑勃然大怒,势要冲起来反击,却被戴曦烨狠狠的踩在地上。
“上次没把你们高家灭门实属遗憾,怎么还窜出来你这么一只丧门犬?”
高阙疑想动用行气来反抗,但这属实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,用气不成反被逆,立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,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,瘫在了地上。
高台上的高峻眼睛一瞪,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:“阙疑!”
这声呼喊引起了戴曦烨的注意,这才发现上头也坐着人。只是眼神第一个锁定的就是多日不见的萧血染,今日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袍,眉目冷漠。
对的了,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。平时愿意给自己两份好脸色,是冲着圣魔主的面子去的,如今看来他也不需要虚情假意,避而不见就是他最大的态度。
戴曦烨没有躲开他投来的视线,反而冲他大方一笑,但对方没有丝毫想搭理自己的意思,她最后也只能抿了抿嘴,也好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?快放开他!”
为首的圣魔主率先开口,面子上是勃然大怒,可心底里却不在乎高阙疑的死活。反正都是装样子,戴曦烨才懒得装,总之都是过来闹事儿的,她也没打算客套:“没看见他吼我吗?打他不应该吗?”
“你这孩子……”
“说你是奸细,你就急了?”突然一声娇喝传来,戴曦烨侧目过去,原来是上回被自己教训了一番的高景南,她双手叉腰,站在看台上大声呵斥:“我哥哥没说错,身后的人就是你私藏的!”
“景南!闭嘴!”
“爹,事到如今她戴曦烨就是咱们红袖招的奸细!怎么她敢做,就不准别人说了!”
戴曦烨皱了皱眉,啧了一声,抬起脚来放开踩在高阙疑脸上的脚,“啥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呗,行行行,老娘就是奸细,行了吧,满意了吧?”
说罢,扭过身子去指着张灵玉,朝上面喊道:“这小子,我师兄,亲亲的,叫张灵玉,现在搁抓妖局上班呢。”
“我,玉祈府正清门下戴曦烨,这十个字儿里头哪里跟你们红袖招有半点关系?”
“说老娘是奸细的,可以,说老娘是好人的,也没必要,咱都别装那大尾巴狼,老头儿,你到底想干啥就直说!”
圣魔主盯着戴曦烨,神色凝重,半晌,淡淡开口道。
“我要他的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