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梅雨季的潮气像一层透明的茧,裹住了古籍修复室的每一个角落。叶徽跪坐在无影灯下,额头沁出的细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。他手中的镊子正小心翼翼地挑开一页泛黄的宣纸,纸面已经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。
这是从原主公寓保险柜暗格里找到的铁盒中取出的文件,不知何时被茶水浸泡过,又在阴暗处阴干,纸纤维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蝶翼。铁盒本身就很蹊跷——锁眼被人用蜡封住,表面刻着奇怪的纹路,像是某种符咒。
\"民国二十七年契约折痕...\"叶徽下意识用指尖丈量纸上的折痕,突然僵住——这具身体的手指肌肉记忆正在苏醒。前世的祖父教他鉴别契约年代时,正是用这种手法测算纸张的收缩率。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,指腹在灯光下泛着青白,像是半透明的玉。
镊子尖端突然碰到一个硬物。叶徽屏住呼吸,从文件夹层中取出一张对折的洒金笺。宣纸展开时发出轻微的脆响,几缕长发悄然飘落,发梢系着已经褪色的红绳,绳结上还沾着暗红的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。
纸上用瘦金体写着:
「林云与叶徽婚约」
「甲方承诺:乙方随侍期间,不得与任何女性建立婚姻关系」
「乙方承诺:若甲方怀孕,立即终止一切演艺活动,全身心侍奉」
落款日期是三年前,恰是他魂穿前三个月。
\"原来如此。\"叶徽冷笑一声,声音在空荡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茶水渍在\"怀孕\"二字上晕开,像是谁仓促间打翻了茶杯。他举起放大镜,发现签名处有细微的墨色差异——原主的签名明显是后期补上的,墨迹较新,而林云的签名早已干透。真正的契约可能早在更久之前就已拟定,只是后来才让原主补签。
窗外雷声轰鸣,一道闪电劈开阴沉的天幕。叶徽突然按住太阳穴,前世记忆如闪电般劈入脑海——民国十四年,堂兄叶昀被迫签下类似的入赘契约,半年后被人发现投了黄浦江。纸上的茶渍与记忆中堂兄遗书上的泪痕诡异地重叠在一起。
\"叶学长?\"林小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,\"教务处找你...\"她的目光落在桌上展开的文件上,突然瞪大了眼睛,\"天啊!这是云裳集团林总的字迹!\"
叶徽迅速用一旁的宣纸盖住契约:\"你看错了。\"
\"不可能错!\"林小雨放下背包,声音压得极低,\"我表姐是林氏秘书处的,她书架上全是林总批过的文件,这个'云'字的写法一模一样...\"她突然噤声,因为叶徽站了起来。
灯光从他背后照来,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。林小雨第一次发现,这个总是温润如玉的学长,眼中竟会有这样冷冽的光,像是古井里映出的刀锋。
\"小雨。\"叶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\"你知道民国时期处理这种契约,最干净的方法是什么吗?\"
女孩茫然地摇头,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。
\"当众焚毁。\"他从抽屉取出一个铜制打火机,机身上刻着繁复的纹路,\"但首先...\"突然将契约按在透写台上,紫外线灯亮起的瞬间,纸张背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小字,像是用特殊墨水写成的附加条款。最下方有个指纹大小的暗记——云裳集团的LoGo里,藏着一枚几乎不可见的六芒星。
林小雨倒吸一口冷气:\"这是...道门镇魂符?我爷爷留下的古籍里有记载...\"
叶徽瞳孔骤缩。前世叶家灭门前夜,每扇门窗都被画上类似的符号。他猛地扯开衣领,锁骨下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星形印记,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热,像是皮下埋着一块烧红的炭。
\"学长你脖子...\"林小雨指着他的锁骨,手指微微发抖。
\"出去。\"叶徽打断她,声音冷静得可怕,\"把门反锁。任何人来都说我在修复国家一级文物。\"
2
等脚步声远去,叶徽立刻反锁了内间的门。铜盆里的酒精棉燃起幽蓝火焰,他将契约悬在火焰上方三寸处,纸角开始卷曲发黑。就在这时,奇异的事情发生了——火焰突然转成青绿色,火苗中浮现出几行悬浮的血色小字:
「癸水为引,朱砂为媒」
「魂魄不离,契约不毁」
火苗\"啪\"地炸开,一块燃烧的纸片飞溅到他手背上。剧痛中,前世记忆如洪水冲破闸门——原来原主的魂魄并未消散,而是被禁锢在这具身体的深处。那些梦游般的纵欲行为,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空白,都是契约操控下的献祭仪式。每一次他与林云、苏芳的亲密接触,都是在向这个诡异的契约输送\"养分\"。
\"好个林云...\"叶徽抓起针灸包,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,毫不犹豫地刺入锁骨下的星形印记。随着黑血渗出,耳边响起原主魂魄的尖啸:\"她要用我们的孩子养蛊!七月十五的子时...必须阻止她...\"
针尾突然剧烈震颤,发出古琴断弦般的嗡鸣。叶徽认得这是叶家秘传的\"鸣针示警\",立即追加七针,在胸前摆出北斗七星的阵型。当最后一针刺入百会穴,整张契约在火盆里诡异地立了起来,烧成灰烬却保持着完整的形状,灰烬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。
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\"叶徽!\"是陈墨的声音,伴随着重重的拍门声,\"首长突然昏迷,军医说只有你的针灸能...\"
他一把拉开门。陈墨举着的手机屏幕里,正在直播云裳集团的上市发布会——镜头前的林云突然捂住腹部,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地,浅色的裙摆下有鲜血缓缓漫开。镜头扫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,戒面赫然是那个六芒星图案,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。
\"备车。\"叶徽扯下手背上的输液贴,露出一个与契约上完全一致的签名疤痕,\"带上我的药箱。\"他停顿片刻,回头看了眼灰烬中依然成形的契约,声音低沉:\"再准备一桶朱砂,要辰州产的。\"
3
暴雨拍打着车窗,雨滴在玻璃上扭曲成蜿蜒的小蛇。叶徽凝视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脸,第一次看清原主残魂的模样——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里,此刻正流着两行血泪,而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。
\"别怕。\"他对着倒影轻声说,指腹抹过锁骨下的印记,那里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紫色,\"这次我们烧个干净。\"
车子驶过市中心广场,《南方雨巷》的巨幅海报在雨中显得格外朦胧。海报突然被狂风吹起一角,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符咒,那图案与契约上的六芒星一模一样。叶徽笑了,原来从接拍那部电影起,他们就站在林云精心布置的法阵中央,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。
陈墨从后视镜里看他:\"你脸色很差。\"
叶徽没有回答,只是从药箱深处取出一个锦囊,倒出三粒赤色药丸吞下。那是用前世叶家秘方配制的\"还魂丹\",原本是为自己调养所用,现在却要用来压制体内另一个躁动的灵魂。
\"开快点。\"他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针,\"必须在子时前赶到医院。\"
雨幕中,救护车的红灯像是一只充血的眼睛,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驶入医院的地下通道。而在通道尽头的阴影里,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捧着一盏青铜油灯,灯芯是诡异的绿色。
叶徽眯起眼睛,那灯的形状他太熟悉了——民国二十三年,上海法租界的那个夜晚,姑苏叶氏三十六口,就是在这种\"引魂灯\"的照耀下,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黄浦江。
\"原来如此。\"他轻声自语,手指已经扣住了三根银针,\"轮回不止,孽债不休。\"
车门打开的瞬间,暴雨声中似乎夹杂着一声遥远的叹息,像是从很远的时空传来,又像是来自他自己的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