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大早，王氏带着林雨竹、阿依娜回娘家。
如今林凰堡大牲口不少，除了商队所用，也留了不少堡内使用。林雨竹便调了头驴拉车，由牛老汉的大孙女牛文秀，赶着去望夫桥。
牛老汉一家是马户，他的儿孙打小围着大牲口转，赶车这点活儿自是精擅得很。
小丫头如今也有十五岁了，手大脚大，又是浓眉大眼，不细看倒以为是个后生。偏偏她生性腼腆，跟人说话便脸红。
阿依娜性子开朗，捱着牛文秀坐，时不时逗她说话，唧唧呱呱讲个不停。王氏笑眯眯的看着，偶尔也插话问上几句。
牛老汉一家都是养马匠，如今在牛家坳，随着堡子大牲口越来越多，那小日子过得甭提多美了。
因此，他们对林家人，尤其林雨竹唯命是从。
原本她只是想调驴车来，林大桥勉强也能驱策。
然而，牛老汉听说她们娘仨要去外婆家，非要派自家孙女过来赶车。
牛家三房人，除了牛大郎两个儿子路上走散，牛文秀这一代还有七个兄弟、三个小姐妹在。
上次李原等人商队归来，收容的流民中，有七人就是牛家村的，奈何却没有一个牛家人。
马婆子忧心的病了几日，王氏还曾去看望安慰过，商队这次出去的更远，保不齐就能碰上牛家人。
一路上说说笑笑，不到一个时辰，也就晃悠至望夫桥。
王氏今年还是首次回娘家，林雨竹更是三年没来过。
外婆洪氏正在院中整理药材，远远见有驴车过来，便好奇的推开院门。
等看清楚是大女儿，带着两个相貌有七、八分相似的年轻女子，不由得又是惊疑，又是欣喜，“是彩英呐，怎么不年不节的就回来了？”
王氏见到她娘，想起失踪三十来年，已经身故的妹子，不由得眼圈都红了，“娘，我知道彩娥的消息了。”
洪氏闻言呆了片刻，嘴唇哆嗦着，手指紧紧攥住王氏衣角，“彩娥……彩娥有消息了？她在哪里？”
王氏见她这般激动，实在忍不住了，抱着洪氏哽咽道：“娘！彩娥十年前病故了……这是她唯一的骨血，在盘龙寨出生，叫阿依娜。”
阿依娜见王氏看她，赶紧上前一步，有些犹豫的喊了声阿婆。
“哎哎！”洪氏猛地抓住阿依娜的手，又悲又喜，“这眉眼——活脱脱是彩娥小时的模样啊！孩子，你娘——她葬在哪儿？”
阿依娜闻言有些黯然，低声回道：“阿妈葬在盘龙寨后山，朝着西北方向。阿爹说她临终前总往这个方向看，我现在才知道，原来是阿婆家。”
她这一句话说完，洪氏眼泪汹涌而出，将阿依娜死死搂在怀里，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，儿一声肉一声的痛哭。
院门前的动静，早惊动了王家人。洪氏的哭嚎声引来了五个妇人和八、九个孩子围了上来。
王氏擦了擦眼角，边与她们说话，边捅了捅林雨竹，“愣着作甚？竹子，快叫人！”
林雨竹撇了撇嘴，慢吞吞上前，冲着大舅妈李氏敷衍地扯了扯嘴角，“哟，大舅妈，多年不见，您这发福得——啧，差点没认出来。”
李氏脸色一僵，还没开口，一旁的大表姐王淑贞瞪圆了眼睛，“你、你是傻竹子？！”
林雨竹对王家人没好感，闻言顿时翻了个大白眼，故意挺直腰板，阴阳怪气的招呼，“怎么，大表姐贵人多忘事，连自家表妹都认不出了？”
“还是说——”她拖长了音调，瞥了眼王淑贞发间的银簪子，“——眼里只瞧得见银簪子？”
王淑贞一句傻竹子脱口而出，早就自悔失言，被林雨竹一句话说得更加涨红了脸，“你！”
“竹子！”王氏一巴掌拍在林雨竹肩上，瞪眼喝斥，“没大没小的，跟你舅妈、表姐还赛脸不成？”
李氏压下不悦，勉强笑道：“这倒不怪竹子，别说贞姐儿，我也没认出竹子来。这孩子如今怎么清减这许多？可是俊俏多了。”
林雨竹白眼一翻，故作得意姿态，“大舅妈，女大十八变，二十蹿一蹿，怎么就不可能变好看些了？”
李氏冲她点头笑笑，不想多说，目光转向洪氏怀里的阿依娜，试探道：“大妹妹，这小姑娘怎么引得婆母哭成这样？她是……”
林雨竹见其他妇人看她，不得不上前傻笑，“二舅妈、三舅妈这可多年未见了，我是傻竹子，嘿嘿！你们也在家啊，嘿嘿！”
洪氏听见这边声音，抹了把泪水，强撑着扯出笑意，“都别杵在院门口喝风了，进屋！阿——阿依娜，跟阿婆来，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她说完也不管其他人了，拉着阿依娜进院，又回头对王氏和林雨竹笑骂，“你们娘俩儿又不是外人，还等着老娘招呼？快进来吧！”
堂屋里，洪氏拉着阿依娜坐，枯瘦的手指攥着她腕子，仿佛一松手人就会消失。
王氏回娘家是客人，便挨着洪氏坐下，林雨竹则懒洋洋倚在门框边，只顾和二舅家的表妹王静茹闲谈。
林雨竹四个表嫂子，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，眼角却不住地往阿依娜身上瞟。
二舅家的长女王静兰悄悄过来，压低声音，“竹子，你几年没来，怎么忽然带个土蛮子过来？”
林雨竹闻言也没好声色，“关你屁事，老实听着就知道了。”
王静兰被噎得脸色发红，正要发作，却听“呯”的一声——洪氏将茶碗重重摞在桌上。
“都闭嘴！”老太太红着眼圈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阿依娜是彩娥的闺女，是老王家的血脉！从今儿起，谁敢嚼舌根儿，老婆子撕了她的嘴！”
屋里霎时死寂。
大舅妈手里的茶壶“咣当”掉落地上，热水溅湿了裙角。她顾不得烫，结结巴巴，“彩、彩娥妹子？她不是三十年前就……”
洪氏忍不住老泪又滴下来，转脸看着王氏，“彩英，你快说说彩娥和阿依娜的情况，三十年了啊！我，哎……”
王氏这会儿心情也不好，便又让林雨竹来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