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,周明远就蹲在县政府后院的枣树底下啃窝头。树杈上挂着的铁喇叭正播着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》,滋啦滋啦的杂音里突然插进来个油腔滑调的声音:
\"周科长,您这窝头掰我一半呗?\"
周明远一抬头,看见张堆满笑的脸。这人穿着崭新的灰布军装,可领口露出的白衬衣领子挺括得刺眼,右手小拇指还留着寸把长的指甲。
\"新来的?\"周明远把窝头渣拍在裤腿上,\"培训班的?\"
\"是是是!\"那人掏出包\"老刀牌\"香烟,\"兄弟刘富贵,原先是太原城庆丰粮行的账房...\"
周明远没接烟,盯着他指甲缝里没洗净的墨渍:\"粮行账房?那打算盘应该利索。\"
\"那是自然!\"刘富贵右手在空气里噼里啪啦虚打一阵,指甲刮出破风声。树上的麻雀惊得扑棱棱飞走,掉下根灰羽毛粘在他油光水滑的分头上。
中午开饭时,陈长安把周明远叫到伙房后头。炊事班老王正抡着菜刀剁白菜帮子,\"咣咣\"的声响盖住了说话声。
\"那个新来的刘富贵...\"陈长安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,\"太原地下党刚送来的信,军统最近往各根据地派了批特务。\"
周明远盯着纸条上\"庆丰粮行无此人\"七个字,突然想起早晨那包\"老刀牌\"——太原黑市上能换三斤小米的紧俏货。
\"要不要...\"王有田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,在脖子上比划了个抹刀的动作。
\"急什么!\"周明远踹飞脚边的白菜根,\"留着钓鱼!\"
深夜的油印室还亮着灯。刘富贵趴在桌上抄写《城市接管条例》,钢笔尖在\"敌伪资产\"四个字上洇出个黑疙瘩。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时,他忽然从怀里摸出本蓝皮账本。
\"刘同志加班啊?\"苏明哲推门进来,眼镜片上全是雾气。
刘富贵\"啪\"地合上账本:\"练、练字呢!苏干事您看我这仿宋体...\"
苏明哲凑近一看,纸上密密麻麻全是\"米\"字。横平竖直的笔画里,偶尔夹杂着几个出格的撇捺——仔细看竟是\"军火库地牢\"之类的字样。
\"好字!\"苏明哲摘下眼镜擦拭,\"就是墨太淡了,我帮你兑点水。\"
暖壶倾斜的刹那,刘富贵突然伸手去抢账本。滚水浇在蓝封皮上,烫出个焦黄的\"卍\"字痕迹。
第二天晌午,王有田把账本拍在陈长安桌上:\"查明白了!这龟孙子用粮行暗码记咱们的布防图!\"
陈长安翻着账本,突然停在画着茶壶那页:\"昨儿老周故意透给他的假消息?\"
\"可不!\"王有田咧着嘴乐,\"这小子连夜在'茶叶库存'底下添了'城隍庙三十箱'...\"
话音未落,刘富贵被反绑着押进来,分头上还粘着鸡毛。周明远从他裤兜里搜出张车票:\"招了,后天清早有趟煤车去太原。\"
\"拉出去毙了!\"王有田拔枪顶住刘富贵后脑勺,吓得他裤裆湿了一片。
周明远突然按住王有田的手:\"等等!他交代军统在太原的联络点是...\"
窗外猛地传来哨兵喊声。刘富贵突然挣脱束缚,从鞋底抠出片刀片往脖子抹去。鲜血喷在墙上那幅《中国地图》上,把太原城染得通红。
验尸时,周明远盯着刘富贵锁骨处的纹身——被烫伤的\"卍\"字边缘翻着粉红的肉芽。
\"这他妈是日本特务的标记!\"王有田扯开死尸衣领,\"军统的人怎么会...\"
陈长安用镊子从刘富贵牙缝里夹出片碎纸,拼好后竟是半张太原宪兵队的特别通行证。背面用针尖扎出的小孔连起来,组成了\"榆次接管方案\"三个词。
\"双面间谍...\"周明远突然想起那包\"老刀牌\",太原黑市上的紧俏货——恰好是鬼子特务常用的接头信物。
苏明哲慌慌张张冲进来:\"油印室丢了两页文件!就是...就是修改过的《敌伪资产处置细则》...\"
陈长安摸出勃朗宁手枪,\"咔嗒\"一声上了膛。枪柄上\"抗日到底\"四个字在夕阳下泛着血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