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大在牢里老实趴着,一日没人理他,连饭菜也没送来,肚子正饿得叫唤。
就见有衙役提了食盒来,香喷喷的菜香叫他咽了咽口水,可理智却将他拉了回来。
这全都和宋辙说的对上了,郑大紧张又胆怯盯着衙役给自己送来的饭菜,道:“敢问大哥,这些好酒好菜是?”
“方才宋大人来给你求情,说是你女儿托他给你捎了酒菜来。”那衙役不明真相,还笑道:“可真是好福气,听说你卖女求荣,而今人家竟还给你送吃的。”
这话并不足以让郑大羞愧,他胡乱点头应下,可即使再想吃这菜,也不敢触摸筷子半点。
即使事先没有得宋辙的提醒,郑大也想得到,佑儿是不可能对他好的了,不盼着他死在牢里就好了,还给他送吃食来,真是没的道理。
好在夜里有老鼠闻着味儿就来了,郑大醒来时看着一地的死耗子,顿时精神涣散,嘴里嘟囔着有人要害他性命!
沈谦今日刚到山东,总督不在济南且他来并非为了军务,因此带着一队浩浩荡荡的金吾卫直奔巡抚衙门来。
赵炳将在历城衙署的众官员都叫起了,排着队在巡抚衙门拜见。
地牢的衙役刚跑上来就看到这样的场面,一时突兀的站在月洞门外不知如何是好。
宋辙眼尖,抬手喝道:“何人鬼鬼祟祟!”
赵炳见是地牢里的衙役,心头就大叫不好。果然那衙役被金吾卫提到院中,又是磕头又是跪道:“小的不知这么多大人在,实在该死!”
地上还积着厚雪,他双腿跪在寒冰之中,整个人都要冻僵了。
只听屋里一声比这冰雪还冷的声音,就像是从地府深处传来的:“何事?进来回禀。”
那是他一个小小衙役能闯进去的地方?本来衙役平日里要回禀什么事都是找书吏的,甚少见赵炳的面,眼下满脸挂着雪气,颤颤巍巍走了进去,满屋子都是乌纱帽看得他心颤不已。
上首坐着穿着紫袍的大官,年纪比赵炳轻许多,可神色却如阎罗,吓得他“咚”得一声跪在地上。
“有人在饭菜下毒,死了死了……”
赵炳眼里露了些光亮,直勾勾问道:“死了谁!”
衙役侧过身子给他磕头道:“郑大没死,死了耗子!”
这算是哪门子事!众人偷偷看着沈谦的神色,见他寒噤如斯,只是与金吾卫对了个眼神,而后屋里的雪气就被带了下去。
无人敢多说半句话,这般默默等待无疑是漫长的。
郑大被金吾卫带到堂上来时,隔着人群看了眼站在前面的宋辙,这才有些安心。
沈谦眉头微蹙,冷声道:“听说有人下毒害你?”
金吾卫将郑大按在地上跪下,粗暴的手段痛得他龇牙咧嘴。
“草民见那好菜好肉,实在是舍不得,谁知不时就见盘子里,桌上地上都是死耗子。细想来我女儿被我卖掉,早没了联系,怎会晓得我在牢里,还好心送吃食来,这分明是有人想害死我!”郑大说罢就拉扯着皮开肉绽的伤口磕头,看得在座之人惊心动魄。
沈谦拍案而起,喝道:“荒谬!”
下头的人交头接耳,谁说不是呢,牢里死人是小事,谁家衙门不是时有发生,闹到这步田地岂不是荒谬。
谁知沈谦却又平了怒气,慢条斯理道:“你方才说卖女儿?”
赵炳往人群中扫视一圈,正巧与宋辙四目相接,一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。
公堂之上,赵炳不敢做主位,可沈谦却只坐在下头的太师椅上,只说他是父母官,由他审才理所应当。
佑儿身为被买卖的证人,早已被人传唤到了巡抚衙门,但因顾及她女子身份,便在后头隔了半堵墙回话。
郑大将那日与赵炳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,有沈谦盯着赵炳只得将那契书拿了出来。
宋辙不知何时已悄悄越过众人,退到了那半堵墙外,侧着头看了佑儿一眼。
见他眼中皆是担忧之色,佑儿对他安慰一笑,果然听到外头问话道:“姑娘可去过刘家?”
佑儿朱唇抿成一条线,眼里却是坚毅,与宋辙在那半堵墙擦身而过。
两人衣袂相接的半瞬,宋辙听得公堂上低呼哗然。
“民女郑氏见过大人,多谢大人好意但民女想站在公堂上与这人对峙!”佑儿跪在地上,身上穿着依旧是清吏司衙门里的那身,任谁也看得出来她这是做了丫鬟。
从那夜卷了家中银两跑路,到被刘家抓去后送给宋辙,佑儿口齿伶俐任凭谁也听明白了。
沈谦瞥了眼墙边,自那女子出来就双手握成拳的宋辙,眼神颇有深意:“想不到这里头还牵扯到宋主事。”
宋辙正欲上前答话,佑儿忙道:“不关大人的事,大人见民女没了去处,就收留民女在衙门里做事,这些衙门里的人都能作证!”
“本官是问宋辙,你急匆匆为他说话做甚?”沈谦转瞬即逝的揶揄,并未被人察觉。
倒是宋辙耳廓不可察觉的微红,上前来作揖道:“那时正值收夏粮税时,刘家手里拿着汝州大半田地,下官不敢拂刘家的面子,后来见郑姑娘的确可怜,竟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弃,这才想着将她带到衙门里做事。”
这事说到这里,自然所有的错处都在刘家与郑大身上,沈谦回头看了眼还在发愣的赵炳:“不如将刘氏兄弟带上堂问话如何?”
自然是万万不可,公堂上已有人将自己后院里的妾室通房过了遍,仔细想着到底有没有人经刘家的手。
赵炳张了张嘴,还没说出来声音,就见沈谦朗声道:“汝州的案子,本官想着就在济南一并办了!故已吩咐邬副使去请了刘氏兄弟来过堂,赵大人还不快让人将邬副使请进来?”
邬榆是被布政使司的参议请进来的,他虽是四品副使,但有个皇后亲姐,任谁也不敢得罪去。
刘禄与刘礼是突然被金吾卫绑来的,并非金吾卫不想好好请人,按着这位邬少爷的脾气,哪里受得了他刘家那些规矩。
当即一脚踢飞那道貌岸然的管家,将兄弟二人从席面上五花大绑捆了出来。
什么家丁壮汉哪里是金吾卫的对手,后来还是曹县令亲自将一行人送出城外。
邬榆不喜沈谦讲究,可自家妹妹也不知抽什么筋,倾慕这冷血无情的男人,还威胁他要好好帮着办差。
故而邬榆将人领进来,撇着嘴给沈谦拱手道:“人给尚书带来了,告辞!”
低头时瞥见佑儿,居然是登州府见过的俊俏小娘子,此时甚至可怜跪在地上,他本打算离去,眼下却随机挤开一个济南同知,在前排不动如山站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