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晏川戴上这腰带,就没有要解下来的意思了。
静谧夜中,是难得的闲暇,他无需理政,也暂且丢开教授林婵的事情,只是抱着她一同闲闲倚在软榻上。
屋里只点了几盏足够照明的琉璃灯,相比起昏黄灯火,倒是窗外流入的月色更浓。
萧晏川由她躺在自己膝上,一边把玩着她的一绺发,一边听她絮絮说着今日在慈宁宫里的事情。
尽管早就听他安排的人说过一遍,他却还是更想听她亲口说。
从林婵口中出来的,自然比事实要夸大不少。
膝上美人佯作娇柔地莺莺哭诉一会儿,又故作凶狠地表演着太后威逼利诱的模样,萧晏川噙着一点浅淡笑意,眸中如落碎星。
“陛下,你都不心疼奴婢吗?”
不满于他的沉默,林婵说着,抓住他衣摆摇了摇。
萧晏川低着眼,长睫在眼下投了一片阴影,仿佛水墨画上秾丽一笔。
“心疼……孤疼极小婵了。”
他低声沙沙,玩着她头发的手又挪到发顶处,慢吞吞揉一揉。
林婵依旧不满:“陛下怎么都不唤奴婢阿婵了?”
萧晏川一哂:“你都不曾改了自称,倒要求上孤了。”
林婵听着,眉眼间染上雀跃之色。
这是允她放肆了?
林婵便就着躺在他膝上的姿势环抱住他腰身,软声可怜道:“陛下……我今日在太后那儿可是差点死了,要不是我聪明,陛下就见不到我活蹦乱跳了……”
萧晏川张一张口,很想告诉她这词并不是这么用的。
奈何林婵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。
“我如此宁死不屈、忍辱负重,可都是为了能见陛下啊!陛下陛下,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”
对上林婵清亮无比的眼睛,萧晏川诡异地沉默了。
良久,他有些艰涩开口:
“阿婵你……很棒。”
林婵便在他怀中蹭蹭,眼尾勾着柔软笑意,像是小猫撒娇:“那陛下喜欢吗?”
萧晏川又默下,就在林婵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却听他低声:
“……喜欢。”
咚。
她清晰听见自己心口一撞。
林婵一时慌乱地垂下眼睫,盖去眸中纷乱神色。
她状若无事接话:“好呀……我也喜欢陛下。”
“其实孤也准备了礼物送你。”
蜷睫如蝶翅颤抖一阵,林婵听着,觉得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方才片刻失态,不由放心下来。
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先前没什么区别:“什么礼物?”
“先前那个驯马女。”
萧晏川的手从她发顶移向莹白耳垂,徐徐捻动着,一边漫不经心说着:
“孤听说你与她聊得来,恰好此女并无亲朋,也不通齐语。既然能与你相处,孤便作主让她一同进了京,日后也好给你作伴。”
林婵愕然,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神情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没杀她?”
她以为按萧晏川的性子,应该将涉事之人全部处置一遍才是。当初她还想过去求情,可与陈全打听过后,便以为那位阿玉姑娘也同其他人一样,被处死了。
萧晏川不满地轻扯她耳朵:“该杀的是一批人,另一批人,自有其他法子处置。”
“要是谁都杀,孤岂不是与暴君无异?”
林婵拧眉,好像被他扯痛似的,成功让萧晏川松了力道。
他无奈:“……若仔细论起,那驯马女当日还救了你,孤自然不会杀她。这会儿,她应该也被教得差不多了,能与你多说说话。”
“孤看她有几分身手,日后留在你身边,也安全些。”
林婵柔声:“我还可以跟着陛下学武啊,定能自保的。”
萧晏川只笑一笑,不置可否。
林婵暗气他瞧不起自己,用脑袋往他怀中拱。
“好了,时辰不早,明日还要尽快回宫,该睡了。”
话音刚落,外头传来三声梆子声。
已至三更,但萧晏川与林婵对视一番,皆不曾在对方脸上看见丝毫困意。
显然闲叙太久,将人聊得精神无比。
这会儿躺下也睡不了多久了,林婵便从他膝上坐起身,环住人脖颈靠上去,贴在他耳畔轻声:
“陛下……都这么晚了,要不就不睡了吧?”
萧晏川轻轻垂睫,语气平直:“不睡,你想做什么?”
私心里,林婵很想再看他气急败坏一回。
不过这会儿,她倒真的有一件想做的事。
她弯眸笑着,与萧晏川咬耳朵:“陛下,我们去看日出吧?”
--
天色未亮,整座京城都在沉睡中。
无人知晓,此时他们为母祈福的帝王,却带着一个小宫女出了大相国寺,夜爬钟山。
说是夜爬,但其实大相国寺就在钟山上,去往山顶,也没有多少距离。
若只有萧晏川一人,恐怕不消两刻就已经到了。奈何这会儿,他还带了个小尾巴。
夜色尚浓,山上又没有灯火,只有幽幽月光照着。但山上植被葳蕤茂密,难免遮掩月光,让脚下的路昏昏起来。
林婵起初是跟在萧晏川身后,走了一段便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,而到现在,已差不多将整个人都挂到了他的手臂上。
萧晏川少不得要迁就她的步子,一路拖拖拉拉着,总算到了山顶。
他和没事人似的,倒是林婵还累得半晌都没喘匀了气。
萧晏川难得没讽她体弱,只是将人抱过,抚着背给她顺气。
此时天际鱼肚白翻涌,已有几缕白光刺破黑暗莹莹照亮一角。林婵缓过来后,恰见此景,连忙拉过他手来到崖边。
光束更盛,一轮红日逐渐从天际冒出头来,徐徐而来的,是粲粲金光,照亮沉睡中的京城。
从高处望去,可见城门缓缓开启,有人早早候在城内外,或是还家,或是踏上一段未知道路;城中,各个坊市也渐次开了门,街衢间有了行人马车的影子。
京城仿佛从睡梦中苏醒,抖擞精神,缓缓舒展开,开始新的一日。
云层涌动间,朝霞漫天,那轮红晕冉冉上升,仿佛能驱逐所有污秽,照亮每一寸阴暗之地。
仿佛一卷水墨画在眼前徐徐铺开,自然瑰丽,何其壮阔。
林婵握着萧晏川的手,一时竟忘了自己握着他的手,只是瞧得失神,又被暖意涤荡,浑身飘飘然,只觉若能入此境……此生也不虚行。
她这么想着,竟望着天际绯霞,向前迈了一步。
幸好萧晏川始终关注着她,见她状态不对,连忙将人拉回。
他隐怒:“你干什么?”
林婵被这一扯拉回神来,她仰头望着近在眼前的帝王,日光为他镀了金色的光晕,郎君如玉如琼,俊美如神只。
她不答,只是踮脚探身,吻上他殷红唇瓣。
萧晏川瞳心微缩,方才察觉的一点不对劲,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吻给抹去。
他垂下眼睫,缓缓扣紧她腰身,唇齿间徐徐辗转。
金乌悬空,沉默俯照着钟山顶上亲吻的他们。
山下喧嚣,山上风悄,似乎一切静谧,一切安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