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乎是惦记着那句“终身为父”,接下来教林婵读史时,萧晏川异常严苛冷淡,挖苦她的话更是比从前还要刻薄百倍。
林婵只左耳进右耳出,一味在心底忍笑。
不过他不挖苦自己的时候,还是说得十分透彻清晰的。
史书大多精明简要,一词一句便可能带过了数十年的岁月,单凭林婵先前所学,读起来难免一知半解。
而博学如萧晏川,偏就能用她听得懂的法子,将这些细细说与她听。
……如果他不再三嘲讽自己蠢的话,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。
林婵这般想着,趁萧晏川喝茶润喉的功夫,悄悄侧眸看他。
身旁人长睫微垂,茶盏中腾起的白雾氤氲,模糊了俊美容颜,仿佛隔雾看花,隔云望仙。
直到他侧眸望来:“看孤做什么,孤脸上又没有字。”
像是仙人挥了挥手,把那层云雾撩散了。
林婵莫名生出一种把他的嘴给缝起来的冲动。
当然,她是连这念头都不敢暴露在萧晏川跟前半分的。
她垂眸低咳一声:“陛下……已经一个时辰了,可以让奴婢休息一会儿吗?”
萧晏川狭眸轻眯,又想讥诮她,但话至嘴边,他却看见了从她袖口下露出一角的白色纱布。
他将那些话咽回,取而代之一声平淡的“嗯”。
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被答应下来,林婵颇为惊喜,雀跃地连声谢恩,往椅背上放松靠去。
不过刚靠上,她又想起萧晏川还在身边,这样……会不会有些放肆。
林婵悄悄觑探着他脸色,见他好像并未注意过来,这才完全放心地让自己身子放松下来。
而身子一松快,她也就少了一点拘谨,好奇问道:“陛下为何要先让奴婢读史?”
萧晏川没回答,只道:“你以为会是什么?”
林婵思索一阵,轻声:“奴婢以为,陛下会让奴婢学习诗文词作呢。”
萧晏川淡声:“这些东西,何时学都不晚。小婵聪慧,想来日后也能无师自通,无需孤多插手。”
林婵幽幽:“陛下方才还说奴婢愚钝……”
萧晏川目光凉凉看她:“你若是觉得太轻松,那便继续。”
林婵当即称不敢,心底骂了几声狗皇帝。
萧晏川瞧着她低垂眉眼的乖巧模样静了一会儿,慢吞吞道:“学史的话,可以尽快教给你更多。”
“不过,你若是真的对诗词感兴趣,孤也不是不能教你。”
林婵心头一凛:“怎好总是劳烦陛下呢。陛下都这样说了,那奴婢就讨些诗文回去,自己琢磨着看就是了。”
萧晏川轻“嗯”一声,屈起指节轻叩桌案:“专心些,孤会考校你的学问。”
林婵唇角轻抽一下:“……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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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慈宁宫里,太后刚服过药,李嬷嬷跪在榻前,给太后按摩着双腿。
时辰不早,寝殿内只留了几个太后心腹,其余宫人早已退下。
李嬷嬷一面捶腿,一面小心问道:“娘娘还不准备给那边回信吗?今日王夫人那儿又来信催促了。”
太后闭眼假寐着,闻言眉头轻蹙一下:“随便她。”
李嬷嬷听着也不再多言,只不过安静须臾后,她便听到跟前的太后低斥了一句“没分寸”。
也不知是在斥责谁,李嬷嬷专心做着手头的活,当自己是聋子。
按摩结束后,李嬷嬷去扶太后就寝,但太后站起后,却吩咐道:“备笔墨。”
“是。”
太后在回信中简单敷衍了一下,也没明说到底该怎么做,只让林婉月先安分养伤,别的事情等伤好再议。
将信送走,太后揉着额角:“真是一点不长记性。”
李嬷嬷劝慰道:“婕妤一贯直来直去,娘娘多教导一二,想来婕妤就明白了。”
太后轻哼一声,不置可否。
片刻后,她道:“这么看来,那个林婵,或许哀家是该见一见了。”
李嬷嬷惊疑不定:“娘娘难道是想……”
替林婉月铲除这个麻烦吗?
太后笑一下:“此事不急,且看看这丫头到底想求什么。”
“若是荣华富贵,哀家也给得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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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学到了子时之后,萧晏川也没有放林婵回去的意思,她便知今晚多半是走不了了。
她盯着书册,已经忍下了好几个哈欠,两眼发直,眼角闪烁着点点泪花。
见此情形,萧晏川也不再勉强,拿过她手里的书册:“今日就到这里。”
林婵声音飘忽:“是……诶唷!”
她捂住方才被萧晏川敲了一下的额头,几分嗔怨望去,困顿的神色消去了不少。
萧晏川的唇角极快地勾了一下,他微抬下颌:“你背上的印记,让孤看看。”
这么多天,林婵以为他早就把这事忘了。
她腹诽着萧晏川刁钻,一面转过肩,慢吞吞地解去衣带,将衣裳褪到臂弯处后,半伏在扶手上。
脊背上的蝴蝶不比起初鲜艳,可淡褪些许后,却更像鲜血黯淡。
萧晏川用指尖徐徐勾勒过,像是又绘一遍,半晌后满意道:
“不错。”
没有破坏半分,真不错。
不过他话音落下,却不见跟前的小宫女回应。萧晏川轻轻眯眸,听到几声平稳绵长的呼吸声。
他似是察觉到什么,起身绕到了林婵面前。
只见她借着伏在扶手上的姿势,就这么睡了。
萧晏川盯着她的睡颜,沉默许久。
第二次。
萧晏川默想,这是第二次,他看见她睡着的模样。
这姿势定然睡得不安稳,他只消开口就能将人唤醒。
但他只是站在那儿,看了一会儿后,伸手点了她的一处穴道。
呼吸声越发缓慢绵长,林婵似乎睡得更沉了。
萧晏川这才将人从扶手上扶起,目光不自觉往她锁骨处一顿,旋即收回,神色平淡地替她穿回衣衫。随后弯身,将人从椅上抱起。
她便如此睡在怀里,安稳平静。轻浅的呼吸仿佛穿过了衣料,一下一下,拂在心头。
萧晏川垂下眼睫,静默片刻,细细感受着怀中轻软,似云如雾。
瞧了片刻,他缓缓低下头,却又停顿在与她面容几寸的距离。
明知林婵此时根本不可能醒来,但萧晏川心口处却骤然砰砰加快。
清丽面容近前,朦胧灯光亦如月色,仿佛回到行宫外的那晚。
萧晏川缓缓屏住呼吸,停顿片刻后,他闭一闭眼,眸中片缕失态已消去。
他又恢复如常,仍是那个冷淡寡情的帝王。
但尚未平静下的心跳震耳欲聋,一下一下,质问着他……
真的,仍是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