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处的讨论声在寒风中若隐若现。江余缓缓转头,果然看见时降停不知何时已坐在身后的石头上,手里拿着药膏,神色自若。
“我只要喊一声,”江余压低声音,“他们就会来灭了你。”
时降停挑了挑眉,修长的手指拧开药膏盖子,挖出一块乳白色药膏。他不由分说地掀起江余的衣摆,正要涂抹,江余猛地躲开,朝老刀喊道:“刀叔!”
老刀从谈论中抽离,闻声望去:“怎么了?”
江余抿了抿唇,满眼尽是纠结之色,静默良久,“……没事,就叫叫。”
“敢耍老子?”老刀瞪眼,“加钱!”
“哦。”
等老刀走远,身后传来时降停的低笑。
“你笑什么?”江余恼怒了,咬牙切齿,“这些可都是玄学界的前辈,他们联手,你以为你能应付?”
“那你继续喊,”时降停平静道,“把他们引过来。”
“你以为我不敢?!”
时降停只是静静看着气鼓鼓的他,半晌开口:“转过去。”
江余愤然转身。
时降停的手指沾着药膏,在江余腰间的淤青上缓缓打圈。冰凉的触感让江余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。
前不久还打的热火朝天的两个人,此刻竟然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,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,仿佛随时会再次爆发冲突。
“别动。”时降停的声音低沉,手指却温柔得不可思议,“再乱动,我不介意用别的方式让你安静。”
江余冷笑:“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?”
时降停没有回答,只是继续专注地为他上药。药膏的薄荷味在空气中弥漫,与血腥气混在一起。
老刀等人在不远处商量完毕,集结成阵,祭出最强符咒,再次冲击风墙。随着他们步步推进,风墙气势渐弱,转眼已突破近三分之一,眼看就要抵达埋骨地。
江余目光冷峻:“他们要动手挖了。”
身后一片寂静,时降停仍专注地为他涂抹药膏。
江余攥住对方手腕,指尖颤抖着指向风墙方向,声音沙哑发颤:“他们要去挖你的尸骨了!你真的无动于衷?”
时降停抬眼,语气波澜不惊:“这和我给你上药,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就不怕?”
“哈。”
时降停轻笑一声,未置可否。
不过片刻,老刀他们的阵法光芒大盛,已经突破了最后的风墙阻碍。
乞丐迫不及待地举起铁锹,狠狠铲向那片黑土——
“咔嚓!”
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。
就在这一瞬间,时降停突然贴近江余耳边,缓缓抬起手来。
“阿余,我要你亲手挖出我的骸骨。”
他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,“啪嗒。”
“啊啊!!”
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。
江余猛地回头,只见无数惨白的手臂从地底破土而出,迅速涌向降鬼师们。那些手臂上布满尸斑,指甲漆黑尖锐,疯狂地抓挠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。
“这些是什么东西!?”
老刀的长刀在月光下划出凌厉的弧线,斩断了几只鬼手,但更多的从四面八方涌来。屠夫已经被拖入土中大半,拼命挣扎着:“救命!符咒用光了!”
他们都被困住了,转眼已经有不少人陷入土内,随时会危及生命!
江余的瞳孔剧烈收缩,转头看向时降停:“你——!”
时降停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,眼中带着某种病态的期待:“看到了吗?除了你,谁都不能碰那里。”
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江余的脸颊,声音极轻:“我的骸骨,只等你来取。”
夜风卷起两人的发丝,在月光下交织。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仿佛成了背景音,这一刻,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彼此。
时降停的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微笑:“所以,阿余,你要去挖吗?”
“我等你。”
时降停的唇瓣带着入骨的凉意,轻轻覆上江余的唇。
那个吻轻得像一片落叶,却在江余心头砸出千钧重量。未等他反应过来,眼前的鬼魅已化作黑雾消散,只余一丝阴冷气息缠绕在唇边。
江余猛地捂住嘴唇,指尖发颤。
他胡乱整理好凌乱的衣衫,跌跌撞撞朝上坡跑去。夜风灌进领口,方才被触碰的皮肤泛起细小的战栗。
前方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——无数鬼手破土而出,如一片蠕动的嗜血怪物,将降鬼师们团团围困。重新肆虐的风墙卷着沙石,打得众人睁不开眼,更别提互相救援。
可当江余穿过风暴时,狂风却温柔地绕开了他。
发丝轻扬,衣衫翩跹,连那些可怖的鬼手都为他让出一条路,仿佛在恭迎它们的主子。
“坚持住!”江余抓住一个即将被黑土吞噬的降鬼师,指甲深深掐进对方手臂。刚拽出一人,身后又传来凄厉的惨叫——又一个人被拖入地底。
老刀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,斩断一片鬼手。
但人力终有尽时,他的动作已明显迟缓。瞥见江余的身影,他急得大喊:“快退——”话音戛然而止。
因为他看见江余站在鬼手丛中,毫发无伤,比所有人都安全。
“操。”老刀骂了句脏话。
江余正拼死拽着屠夫的手,额头青筋暴起,汗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脸。屠夫的脑袋已经没入黑土,只剩一双绝望的眼睛还露在外面。
“时降停!!”江余声嘶力竭地吼着,声音劈了岔,“他们都是活人!放他们走!让他们活着离开森林——!”
回应他的是骤然收紧的鬼手。
屠夫、乞丐接连被拖入地底,连老刀也被吞到腰间。黑土像活物般蠕动着,发出黏腻的吞咽声。
江余站在泥土堆上,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枯叶。血色从脸上褪去,只剩眼眶红得骇人。
时降停是认真的…
他认真的要这些人的性命……
这些人可都是因他而来,难道都要死在这里吗?
不行…绝对不行!
“我挖!”江余突然尖叫出声,“我亲手挖——”
风止,万籁俱寂。
萤火虫从灌木丛中惊起,如星河倾泻。它们环绕着江余飞舞,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。他踉跄着爬上了山坡,跪在那朵黑色小花前。
挖,亲手挖。
时降停要的不就是这样吗?
他颤抖的手伸向铁锹。
铁锹刚离地,就被一阵阴风掀飞,哐当滚下山坡。
江余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,突然笑了。
笑着笑着,眼泪就砸进了土里。
时降停要的不是工具。
是要他像当年那样,用这双手,亲自把他送进地狱的手——
又要他,亲手迎接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