姥爷特别健谈,只是以往对着家里那几个头脑不太灵光的人讲述事情,他们转头就忘。
但姥爷特别乐意跟周山聊天,周山也记得姥爷曾讲过黄皮子仙的故事。
姥爷说,黄皮子乃是上古神仙的后代,当年它们误食了仙家制作的驯兽果,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。
神仙见自己的后代竟落得如此下场,心中懊悔不已,于是便给黄皮子注入了部分法力,因此这黄皮子可招惹不得……
在老家的日子里,周山每天都缠着姥爷讲故事。
姥爷讲得最多的,便是那些年日本人欺负中国人的事儿。
周山听着听着,心里满是疑惑,不禁暗自思忖:为什么高文革的姥姥总说日本人好,说那时每天都有肉吃?为什么爸爸的师傅会帮助中国人?为什么姥爷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呢?
这些疑问在他心里翻涌,可他终究没问出口。
因为之前他无意间提到高文革的姥姥说日本人好,姥爷听闻后,顿时火冒三丈,破口大骂:“那个小子的姥姥肯定是汉奸,汉奸就没有一个好东西,全他妈不是玩意儿,王八羔子……”
从那以后,周山看着高文革姥姥那慈祥善良的模样,实在不像是坏人,便把话憋了回去。
姥爷告诉周山,又过了几年,他给二儿子娶了亲,把三女儿嫁到了本村一户普通人家。
三姨夫是转业兵,1946年参的军,起初给东北大领导高某当警卫,后来又给高某开车。
1950年转业时,被分到沈阳铸造厂。
可三姨不愿意进城,第二年,三姨夫便离开城市,回到了农村。
或许是因为他解放前就参加工作,县武装部每月会给他五元补贴,可二姨夫却没有这笔补贴。
周山特别喜欢去三姨夫家玩。三姨夫家有三个儿子,一个女儿。
大哥已经当兵六年了,在边防部队担任排长;
二哥在村里的大队负责放牧;
三哥比周山大五岁,姐姐比周山大二岁,周山最喜欢和小哥哥、小姐姐一起玩耍。
小姐姐的母亲去年因病去世了,周山的母亲心疼小姐姐,加之三姨夫家有四间房,其中两间一直烧着炕,十分暖和,于是周山和妈妈便住在了三姨夫家。
周山的母亲回故里带了不少海货,给老舅家的最多,其他人家相对少些。
母亲说姥爷在这儿,给老舅家多些是应该的。
母亲带的东西里,没有大姨的份儿,大姨家远在三百里外,平日里难得见面,所以没给带东西。
给大舅家的也不多,相比之下,给二姨和三姨夫家的东西比大舅家稍多一点。
母亲当着姥爷的面分这些海货,姥爷没有吭声。
分好后,母亲便带着周山挨家挨户去送。
三姨夫家有一只大白猫,体型硕大,眼睛是湛蓝的。
这只白猫一见到周山,就会用尾巴不停地扫着地面,嘴里还发出“嗷嗷”的叫声。
要是没有小姐姐在一旁制止,白猫就会朝周山扑过去。
小哥哥说这猫是“军猫”,能分辨出好人坏人。
小哥哥问周山:“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?”
“我刚到这儿,还没做过坏事呀。”
“那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?”
“以前啊,坏事……挖坑埋粪便、偷地瓜、杀鱼,这些算吗?”
“都算,军猫可都知道呢。你跟军猫说,以后不做坏事了,你们就能和好啦。”
“有些事以后不做可以,可有些不行啊,我不能这么说。”
小哥哥无奈地说:“那,你们俩还得接着斗。”
“斗就斗,我才不怕它呢。”
夜里,周山做了个梦,梦中他变成了人头蛇身的模样,长大后更是化作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。
而那只白猫则变成了一只凶猛的老虎,他们在一座白房子里展开了激烈的战斗。
龙虎争斗得异常凶狠,把白房子都给打烂了,随后又跑到石嘴岩上继续战斗。
第二天,周山醒来,发现猫不在屋里,他心想这猫和自己怕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,往后可得多加小心。
周山跟着二哥一起去放牧。
村子北边有一片很大的林子,也不知道是人工种植的,还是天然形成的。
这片林子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,把从北边吹来的风给挡住了,村里的寒风也因此少了许多。
二哥放牧的地方就在这片林子里,林子里有马、牛、羊。牛和羊大多是大队的,不过也有几只羊是村里个人家的,个人家的羊身上都有记号,有的在屁股上涂了黑色,有的在脑门上画了红色。
马的话,少数是大队的,多数是林子边上军队养马场的,那个养马场叫噶什根养马场,养马场的人也会在这片树林里放牧。
二哥和养马场的人关系很好,两人一边放牧,一边有说有笑。
养马场的人看到周山,便问二哥这小孩是谁。
二哥说是表弟。那人一听,热情地让周山骑马,还特意找来一匹矮一点的马,让他骑。
周山骑了一会儿,觉得特别好玩,就想骑大马试试。
他骑上大马,刚开始感觉还不错,可没想到军队的大马一开始温顺,骑了几分钟后,突然性情大变,猛地把周山甩了下来。
好在地上有雪和枯草,周山摔下来时没觉得太疼,可马的后蹄不小心刮到了他的屁股,那一下疼得他直咧嘴。
周山强忍着没哭,跟二哥说:“我不想在林子里玩了,想回家。”
二哥便让养马场的人帮忙照看一会儿牲口,然后牵过一匹马,让周山上来,准备送他回家。周山被刚才的事儿吓着了,不敢上马。
二哥只好把他抱上了马。
二哥把周山送回了家。
周山走进三姨夫家,看见三姨夫正在火炕上看报纸。
那报纸是以前的旧报纸,是周山妈妈从单位要来,带回来准备糊墙用的。
周山问:“三姨夫,我妈去哪儿了?”
三姨夫告诉他:“去你姥爷家了。”
周山听后,转身就去找妈妈。
到了姥爷家,周山看到妈妈和老舅家人正在包饺子、包粘豆包。
包好的饺子和粘豆包被放到没有生火的房间的大炕上,不一会儿就冻上了。
姥爷没帮忙包饺子,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忙活。
老舅也没在,他去养马场那边拾粪去了。
晚上,周山和姥爷、妈妈一起去于学庆家吃饭。
大舅和于学庆一起生活,大舅入赘后,大舅妈一直没有生育。
1945年,大舅又娶了一房媳妇,两年后,于学庆出生。
解放后没过几年,两个大舅妈相继因病去世。
曾经身为富农的大舅,又变得无钱无地了。
喝酒的时候,大舅总是感慨万千,他说人的一生,真不知道要经历几次穷困,几次富足。
不喝酒的时候,大舅头脑聪明,干活又勤快,农家的各种活计他基本都会。
他还会给牲口看病,给果树剪枝,盘炕、上梁、修房这些活儿也不在话下。
而且家里只有于学庆一个儿子,生活还算过得去。
于学庆也很聪明,学会了医术,成了大队的赤脚医生。
后来,于学庆娶了亲,有了孙子于连奎和孙女,孩子不多,家里负担也轻,在村里算是生活条件不错的人家。
周山他们来到于学庆家,只见于学庆的院子也不小,同样有五间瓦房,三根烟囱正一起向空中冒着白烟。
进了房门,左右两边各有一口大锅,正煮着饭菜。
西屋地中间还有一个铁炉子,烧着热水。
铁炉子旁边有一个木头箱子,箱子里放着许多圆圆的、像大饼一样的东西。
周山觉得十分新奇,伸手就要去拿。
周山的外甥于连奎赶忙告诉他:“那是牛粪。”
周山一听说是牛粪,反而更好奇了,伸手拿了一块,放在鼻子下闻了闻,说:“没什么臭味啊!”
于连奎解释道:“当然没臭味啦,这粪是牛在荒甸上吃草拉的,晒干后我们捡回来的。”
“是你捡的?” “对!”
“你上几年级了?”
“四年级。”
“咱俩一样。”
两人便聊起了课本,可聊了一会儿,却发现两人所学的课本内容相差甚远,这让他们感到十分困惑。
腊月二十七,是姥爷七十三岁的生日,一家人都格外高兴。
腊月二十八,周山一家来到了二姨家。
二姨夫也当过兵,当年和三姨夫一起参的军,只是在攻打锦州的时候当了逃兵,所以现在没有每月五元的补贴。
一说起这事,二姨夫就会说:“不跑就没命了,一个连就活下来三个,这三个还都是逃兵。”
周山好奇地问:“不是说逃兵都要枪毙吗,你怎么没事?”
二姨在一旁说道:“当时部队来人了,是要处理他的,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处理。”
周山又问:“为什么三姨夫没当逃兵呢?”
二姨夫说:“那能一样吗?我在一线部队,是第一批上战场的,他是给首长服务的。领导上前线,他就算是二线的兵;领导不上前线,他就是三线的兵。他没什么危险,当什么逃兵啊!”
周山心想,看来一线确实危险,二线相对好一些,三线最安全。
吃饭的时候,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,大家听了,都笑着说:“有点道理。”
他们这边正说着话,那边却突然出了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