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抹笑,像是倒退的春意,将李斯诺扔进冰天雪地,如履薄冰。
她也想从那双眼眸中脱身,却挣脱不开,只能任由心底的另一个意念蛮横霸占这具身体。
“她在看什么?”
“发呆吧,她最近总这样。”
实验室里有人好奇,有人回答。他们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,那里空空如也。
“你在看我?”李斯诺不自觉向前上一步,哪怕腿脚发颤。
少女的笑容有了温度,点了点头。
缓慢的动作下,李斯诺才看出戴在她头上的机器到底多么沉重。
“你就是Ap-001吗?”她在问一个明知故问的题,墙上的照片与少女的模样完全对得上。
她知道,却还是要问。
少女又点了点头。
这一回的反常勾起旁人的注意,他们使了个眼色,一人抵在门边,一个守在机器旁,一人拿出探测仪朝少女视线的方向走去。
少女忽的打了个哈欠,别开了头,看向没有窗的墙壁。
见状,2号离开门边,边说边走道:
“这么多年都没人来过,外面既有结界还有止藤,谁能悄无声息的过来!”
3号笑一声,不怀好意道:“刚刚不知是谁反应最大。”
眼见那头的两人就要挨到一块,4号暂时将机器里的少女撇下,上前劝道:“诶,作罢作罢,大家都少说一句。”
这哪里劝得上,你一言我一语的,他被夹在中间,里外受气。
混乱中,设备的开锁音掺和进来都没人发现,毕竟太过轻微。没过一会儿,大门解锁,开门声倏然传进他们的耳内。
三人一怔,齐刷刷望去,见门边站着个人,又是在熟悉不过的一号,飘出大半的魂才一点点塞回来。
3号发难道:“我说叶大教授,你把手伸那么长是要干嘛,这里跟你有关系吗?”
叶星冗回击道:“多亏了这张嘴,我一点也没怀疑你。”
3号气笑,按规矩道:“1号,这里是Ap-001的监管室,Ap-002可不在这里,你还年轻,这么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吗。”
一旁的4号头疼得很,刚要开口,被一声尖锐的吼叫摁回喉间。
“人呢!”瞧见空荡荡的机器,2号急得快要抓狂,“她人呢!”
握在手里的探测仪忽地一亮,安逸默一脚踢在敞开的大门上。他看向仪器,这玩意没有反应,看来慢了。
叶星冗问道:“人跑了?”
“是啊,”安逸默冲叶星冗比了个不友好的手势,“托您的福。”说罢,他按下紧急按钮,再解开门锁气冲冲出去。
走廊上,他一抹白色身影也算显眼,几个经过的研究员忍不住驻足好奇一眼。
骤响的警报声下,他咬紧牙关喊道:“庸俗旋律!”
话音一落,不知从何起的蓝色烟雾乍现,不一会儿,弥漫了整栋大楼。
他身后,更是多出一位可见不可触的蓝色海妖。
其他人默契地在海妖张口前一一捂住耳朵。
这四人中,只有安逸默是异能者。
海妖的高歌声中,他在封闭的大楼里走动。
找准旋律的间隙,叶星冗戴好耳塞,跟上前者匆匆的步伐。
大楼内,众人纷纷戴上耳机,哪怕被歌声扰得心烦意乱,也只能机械性地负责手里的工作。
“Ap-001不会是对这首曲子免疫了吧?”4号一边想不通,一边猜想道。
叶星冗轻拍手道:“能说服自己嚼下这么难听的曲子,你们确实创造了奇迹。”
“等等!”像是想到什么,2号一下没了刚刚的焦虑,“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开,不就说明Ap-001的异能回来了吗!”
4号顿悟,“这么说我们没有失败!”
安逸默趁机道:“看见了没,我们这还没当上成功的母亲,别总幻想能让我们给你养崽子。”
叶星冗解释道:“这不是我个人意愿,是虚教授的主意。Ap-001既是实验品,也是虚教授的女儿。用那种残忍的手段对待自己的孩子,做父母的怎么看得下去。”
安逸默停下脚步,直白道:“提议把孩子当做实验品的是他,装得人模人样的也是他,等实验成功,这个美名他也要占大半,想什么好处都往他头上掉,做人啊,不能既要又要。”
另一头,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内,两个身影渐渐显露出来。
少女脸色苍白,捂着耳朵,忍着疼冲对面的李斯诺笑,眼前的这张脸就连皱眉都过分好看。
李斯诺同少女一起跪在地面,看着后者痛苦的模样,她下意识抬起手,回过神又克制地放回腿上。
我可以帮到你吗?
李斯诺想这么问,但没有说出口。
这样的发言太过自大。没有能耐的人说出这句话,就是给别人抛去永无可能的希望,那无异于是折磨人的绝望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李斯诺问道。
少女的嘴角是浅浅的笑,双眸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她,“虚,无幻。”
“在遇见你之前,我以为自己死了。”李斯诺说的是真话。
她当真以为自己死了,所以飘荡的灵魂才不会引人注意。
“还是说你的异能是能看见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?”她又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死了。
虚无幻摇了摇头,她向展示似得,朝机器抬手,只一瞬,右侧方的视野顿时宽敞不少。
李斯诺眨了下眼,看着机器凭空消失,又凭空出现。刚刚的紧张被忘之脑后,她感叹道:“好厉害,像魔术一样。”
虚无幻又笑,可她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,有那么一瞬间,浑身是血。
李斯诺吓了一跳,向后倒去。幸理智回归的够快,才及时咽下挤在喉间的尖叫。
她思考了一会儿,想不出一句合适的安慰。
是这个时代太诡怪了。
否则这样的年纪,为什么要成为一场实验的牺牲品。
“他们说,这是最后一次机会。”李斯诺用目光带着虚无幻一并看向某处,那里摆放着一个严丝合缝的箱子。
她知道里面是什么。
见过它多次的虚无幻,自然也知道那里面有什么。
李斯诺道:“那是他们留给你的最后一块凝晶,如果融合后,你的身上还是检测不出异能细胞,就代表实验失败。”
她脸上滑过的惋惜,被尽收眼底,虚无幻折腾地起身,摇摇晃晃的。
李斯诺想出手搀扶,却怕成了越界,反被嫌恶自己的多管闲事。
这种微妙又怪异的感情她从来没有过。
她从未想过要去讨谁的欢心,也至于喜欢成为一种笨拙。
箱子上复杂的锁,虚无幻轻松解开,她拿开盖子,取出裹着寒气的凝晶体。
“给你。”她说得简短,跟甩出小费一样随意。
李斯诺呆了一秒,清冷的声线浮起波澜道:“你不清楚它的价值吗?”
无论脸色多么黯淡,虚无幻的眼睛永远闪耀,似温暖如煦的光芒,她只说:“知道啊。”
李斯诺凝视她,嗓音像随时会消失的飞机云,“不觉得可惜吗,用在我身上也许是浪费。”
虚无幻用手指比划,笑道:“我浪费了这么多。”
胸口沉甸甸的,李斯诺笑不出来,她甚至摸不清自己的内心,究竟是想要,还是不想要。
她能察觉出来,自己太反常了。
现在的犹豫不决,暧昧不清,哪一点是她平时的作风?
A即是A,b即是b。
她的人生一直是这样界限分明,从未有一刻,填下Ab的选项。
可如今,她无声无息地飘荡,祈祷能有一阵肆意而随心所欲的风令自己落地。
像是听见什么,虚无幻将她送出“牢笼”。
转眼间,李斯诺背靠墙壁,等双脚落地,她抬眸,是大人们快步返回的背影。
他们的身影将仅有的缝隙遮住,李斯诺上前一步,一无所获。
监管室的大门合上,无情的机械仿佛在嘲笑她。烦闷而短暂的声响中,她看着手里的凝晶体,心脏仿佛化成泡沫。
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出去的。
只是有人上报了感应门的故障。
森林中,李斯诺无心挑选所谓合适的场地,漫无目的走到一处地方,随意选定。
手心的凝晶体还泛着森然的寒气,她没有犹豫,平缓将它摁进心脏的位置。
她质问平静的自己:是什么感觉?
是闭上眼睛,能察觉它的悄悄入侵,以及张牙舞爪的寒意,似乎在与全身的血液开启一场追逐游戏,化作一股不可控的力量,击垮她,又重塑她。
有什么在变化,脖颈上,乍现的印记,忽明忽暗,直至某一瞬间定格。
那一刻,浑身像从针板上滚过,她倒在地上,死咬住抓来的藤蔓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时间像是停滞,痛苦度日如年。
膨胀的印记旁是数不清的紫青筋,不知不觉蔓延到脸颊,若隐若现的尾巴正试探猩红的眼尾,不可自抑的痕迹扭曲了她冷淡的模样,可哪怕如此,这张脸也胜过自然风光,使周围一切黯然失色。
不知过去多久,她渐渐清醒,第一件事,是伸手探自己的鼻息。
气息,是温热的。
她还活着。
还来不及起身,一人闯进她模糊的视野里。
那人披着黑色长袍,从兜帽下露出的长发是光滑的紫色。
李斯诺一怔,从身形判断出对方是个男人,她本能地去抓能防身的东西,却发现先前的石头都成了粉末。
黑袍人道:“恭喜你,被选中了。”
闻言,李斯诺脸色一变,“被选中?我不喜欢这个词。做出选择的是我,承担风险的也是我,我才应该是这个故事的主体。”
宽敞的兜帽遮住男人大半的脸,露出的嘴唇是勾起的模样,“你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吗?”
李斯诺答道:“那位传说中的异能天才,江信的血。”
男人上扬的嘴角愈发灿烂,随着兜帽掀起,覆在脸上的阴影也不再神秘,逐渐明朗起来。
唰,兜帽放下,他露出的容貌倒映在她颤抖的瞳孔里。
面对这个人,她不知如何是好,犹如沦为冬日的雪人,只能静静注视男人再度开口:
“别忘记是谁救下你,又是谁给了你一次机会。从今往后,你的人生只有一条准则——绝不伤害虚无幻。”
“这还不够,”李斯诺究竟不是呆板的雪人,她自由的意志主导自己,一字一句道,“——我发誓,未来会为虚无幻而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