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秀才的四合院垂花门檐下,铜铃在暮色中轻晃。刘老鬼蹲在石榴树下,旱烟杆敲着石桌沿:“你说黑蛋那小子……真在京城当副将?”石桌上的茶盏映出他眉间的川字纹,盏底沉着片曼陀罗花瓣——那是今早从牛吃货背包里掉出来的。
“骗你作甚?”李秀才穿着藏青长衫,袖口露出的腕表是瑞士货,“前儿个他还给我发来电报,说儿媳妇又给添了个大胖小子,后颈带朵曼陀罗胎记。”他推过来个红漆食盒,里面装着酱牛肉和豌豆黄,“尝尝?儿媳妇从京城捎来的,说是用了荒村秘料。”
牛吃货的筷子已经戳进牛肉里,油汁溅在他花衬衫上:“老李头你可别诓我们,当年茂才连青岩镇都没出过——”话未说完,食盒底突然掉出张照片,穿军装的李茂才站在吉普车前,怀里抱着个婴儿,婴儿手腕上戴着的银锁刻着“长贵”二字。
刘老鬼的铜铃突然轻响,铃音里混着电报机的“滴滴”声。李秀才摸出怀表,表盖内侧嵌着张泛黄的婚书,男方姓名栏写着“刘建国”——刘老鬼失踪多年的儿子。“建国前儿个来看我,”李秀才合上表盖,“说国防部要在荒鬼村建个什么‘和解基地’,让咱们去当顾问。”
院外突然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,个穿旗袍的女子扶着门框浅笑,耳垂上的曼陀罗耳坠晃出细碎金光:“爹,刘叔,开饭啦。”她是李秀才的女儿李婉秋,怀里抱着的婴儿正啃着铜铃奶嘴,后颈的胎毛卷成朵小花形状。
牛吃货的筷子“当啷”落地——婉秋的旗袍领口露出半块胎记,形如三道并排的爪痕,与他后颈那道被牛顶出来的伤疤分毫不差。刘老鬼的旱烟杆指向婴儿的奶嘴,奶嘴竟与十年前荒鬼村枯井里的引魂铃残片严丝合缝。
“亲家公,”李秀才斟了杯二锅头,“建国和婉秋的事,你到底啥想法?当年你说‘阴物世家不结亲’,可现在……”他指向院角的曼陀罗花架,花架下埋着的不是别的,正是十年前从青岩镇槐井捞出的孪生石。
刘老鬼接过酒杯,酒液里映出婉秋手腕的红绳——那是用荒鬼村井绳编织的。远处钟楼敲了八下,铜铃声中混着婴儿的笑声,刘老鬼突然想起儿子参军前说的话:“爹,我要去当‘井灵’的兵,让全天下再无枯井。”
“吃菜吃菜!”牛吃货的筷子又伸向酱牛肉,却被刘老鬼拍开。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黑黢黢的牛肉干:“尝尝这个,茂才媳妇寄来的,说是用曼陀罗花露腌的。”牛吃货咬了口,辣味从舌尖窜到后颈,竟与当年在义庄地下室吐出的黑雾味道相似。
婉秋突然指着院外:“看!是建国哥的车!”
吉普车灯照亮青砖门墙,穿军装的刘建国下车时碰响了腰畔的铜铃——那是用青岩镇槐木雕刻的。他怀里抱着个木箱,箱盖上印着“国防部机密”,却在见到刘老鬼时红了眼眶:“爹,我把娘的骨灰迁来了,就埋在曼陀罗花架下。”
木箱打开的瞬间,刘老鬼的铜铃与箱中骨灰盒产生共鸣,盒盖上浮现出妻子的字迹:我去当了井灵,你别找我。建国要当和解军,由他去吧。骨灰盒旁放着枚银哨,正是苏老鬼拐杖里的那枚,哨身刻着“1945”——抗战胜利的年份。
牛吃货突然指着院墙上的影子,四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,竟组成了口井的形状,井中浮着的不是尸体,而是无数发光的牛肉干。李秀才的怀表再次响起,这次表盖里映出的不是婚书,而是未来的新闻简报:荒鬼村和解基地落成,国防部部长刘建国与民俗学家李婉秋主持开馆仪式。
“爹,”刘建国摸出封信,“这是娘留给你的。”信纸上的字迹被曼陀罗汁晕染,却仍能辨认:老鬼,别守着枯井了,去看看新世界。你瞧,咱们的孙辈后颈都长着曼陀罗,那是井灵给的记号,说明恐惧正在开花。
院外传来夜市的喧闹声,卖冰糖葫芦的大爷推着车经过,车上挂着的铜铃与李婉秋的耳坠共鸣,奏出细碎的旋律。刘老鬼望向星空,发现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荒鬼村方向,那里的曼陀罗花海正在月光下轻轻摇曳,每朵花中都睡着个不再做噩梦的孩子。
牛吃货突然举起酒盏:“管他什么井不井的,咱们能活着喝酒吃牛肉干,就是福气!”他的话惊飞了院角的麻雀,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曼陀罗花架,翅膀尖扫落的花瓣掉进骨灰盒,竟在里面长成了株迷你曼陀罗,花蕊里坐着个微笑的小人,正是刘老鬼记忆中妻子年轻时的模样。
李秀才的怀表停了,停在十点十分——这个时间,时针与分针组成的角度,像极了铜铃张开的铃口。刘老鬼知道,那不是时间的终点,而是某个温柔的开始,就像妻子信里说的:“当你听见铜铃响,那不是井灵在哭,而是人间在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