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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韫浓抬眸悄悄瞧了一眼云水真人,原来是这个真人,瞧着还真是不羁。

惠贞长公主是怎么把云游四海的这位请回来的?

当年惠帝要云水真人卜卦,云水真人不但不卜,还连夜跑出京城到山里修行去了。

气得惠帝次日就给镇国寺新赐了个牌匾,还捐了一大笔香火钱。

得亏惠帝最是信奉这些鬼神之说,不然早把云水真人砍了。

惠贞长公主端坐于上座,笑道:“偶得真人消息,真人说与我家中几个儿女颇有缘分,这才愿意来为应怜加笄。”

“看来几位公子小姐都是大有机缘之人啊。”

“这缘分玄之又玄,可遇而不可求呢。”

“云水真人回京了,不知改日可否找她解签呢?”

宾客们你一言我一语。

皇后来与不来,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眼前的云水真人。

云水真人一甩拂尘,后退几步,站到一边,“几日之后,太后与陛下会前往镇国寺烧香祈福,云水也会拜访镇国寺,同灵慧论道,还请国公携妻儿同往。”

岐国公相当客气,“既然真人邀请,那是自然。”

云水真人笑了笑,“今日是郡主及笄礼,云水不欲夺人眼球,先行告退。”

她就像是一朵随意飘来的云,闲散地瞧了一眼,落了几滴雨,便又悠哉悠哉地飘远了。

送云水真人离开,宴席继续。

礼成之后,宾客们纷纷送上礼物。

厅内厅外,珍馐美馔,宾客举杯欢谈。

皇后不来,也不会放慕湖舟来。

慕湖舟人没到,礼已至。

沈川和慕水妃倒是都来了,元韫浓同他们笑闹了一会。

沈川还要筹备殿试,没待多久就走了。

元韫浓同旁人笑语完了,才想起礼毕之后,都没看见裴令仪去哪里。

转了一圈,元韫浓才发现裴令仪站在她方才站着的琼花之下。

“少年人悲春伤秋呢?”元韫浓一面打趣,一面走近。

裙摆绣着层层叠叠的春花,牡丹雍容、桃花娇艳、杏花淡雅,每一朵都绣得犹如要摇曳起来,似要在这春日里绽放那般。

“阿姊别再打趣我了。”裴令仪说。

元韫浓再次朝他摊开手,“我的生辰礼呢?”

裴令仪还要说些什么,先被元韫浓打断了:“少糊弄我了,我知道你备了礼物。”

“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姊。”裴令仪将袖中的发笄放在元韫浓的掌心里,“阿姊莫要嫌弃……”

“谈何嫌弃?我知道你每回都是倾尽全力。”元韫浓说,“你为我簪上。”

裴令仪哑然,唇瓣翕动两下,缓慢地从元韫浓手里取回发笄。

他抬起手,生涩又笨拙地为元韫浓加笄。

他分明巧舌如簧,但在元韫浓面前却总像个哑巴。

元韫浓问他:“祝福呢?”

祝愿太多了,裴令仪有很多祝福想要送给元韫浓,什么健康,什么美貌,什么钱财,什么顺遂,什么都好。

千言万语,到了唇齿边又像是被人拔了舌根,被人用炭火烧哑了喉咙。

他最后说:“阿姊,生辰吉乐。”

祝福到了头,变成了誓言。

“只要你让我去做的事情,我都会去做的。”裴令仪承诺。

“我是不是该回个礼?再送你几盆花?”元韫浓玩笑。

裴令仪却沉默一会,道:“阿姊日后,还是别再送我花了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元韫浓扬眉问道。

裴令仪的本质是悲观,他从不对什么抱有期待,元韫浓向来都是例外。

“你送给我的花,都枯萎了。”裴令仪说道。

他转头看向一边鲜妍的花丛,春花烂漫,年年如此。

只有他的花永远不会开。

无论是他在被废弃的深宫里日夜饲养的野花野草,还是如今被他精心呵护的名贵花草,没有一个能活下来。

元韫浓低笑一声:“花枯萎了,但不也吸引来了鸟兽吗?”

裴令仪前世就喜好音律,宴请宾客群臣,总会有乐者在旁奏乐。

会听会赏,吹拉弹奏也略懂一些,只是不擅长。

清仪馆人迹冷清,除了元韫浓以外,鸟雀光临得最多。

屋檐的椽木下,都系着长短不一的红绳,铃铛错落有致地垂挂着小巧圆润的铜铃,表面被岁月打磨出一层温润的光泽,在日光的轻抚下,闪烁着柔和的暖黄。

每每风起,铃铛摇晃,铃声清脆悦耳,会吸引来鸟雀呼晴。

元韫浓觉得还敢,也学着裴令仪让小满在外屋檐下挂了雕刻着细腻繁复花纹的银铃。

鸟雀倒是没见多来,花团照旧锦簇。

除了铃铛响时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,花纹间光影流动,如梦似幻。

没有什么变化。

“我是该同他们为伍的。”裴令仪垂下眼帘。

他在那些人眼里,和飞鸟走兽有什么区别?

“你又开始了。”元韫浓叹气,皱眉,“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,你别说这些。”

裴令仪见元韫浓蹙眉,轻声道:“我不说了,阿姊别生气。”

元韫浓瞥了他一眼,抿了抿唇,“你方才说什么?花枯了怎么了?”

“花都是要枯萎的,月亮也是要西沉的。”裴令仪低眸,“既然结果都是那样,我一开始就不该养。”

“日升月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,凭我之力无法逆转。但若是你说鲜花枯萎……”元韫浓却道。

元韫浓摘下花冠上的一朵花,递到裴令仪眼前,“这朵,便送给你。”

花冠上的永生花,元韫浓摘下的刚好是琼花,连带着一颗玉珠一起坠落进裴令仪的掌心。

她垂着眼睛,眉心朱砂,慈悲殿中观世音。

裴令仪怔忡地望着元韫浓。

春风拂面,裴令仪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檐下的铃声那样。

元韫浓微笑:“这朵便不会枯萎了。”

像是走过了漫长的旅途那样,裴令仪终于动容,神情柔软,“……嗯。”

“应怜。”不远处的惠贞长公主喊道。

元韫浓看了一眼裴令仪,朝惠贞长公主走去,“母亲。”

“这是淮江伯夫人,你来见见。”惠贞长公主介绍。

元韫浓笑容得体地向夫人问好。

裴令仪看着元韫浓的侧脸,又垂眸看向掌心里带了一颗玉珠的永生花。

裴九原本是要向裴令仪禀报的,见了这幕不禁道:“郡主戴着那花冠,眉心点血,跟个小仙君一样。”

“你说什么呢?”裴七等他。

“真的很像啊。”他撇了撇嘴,“尤其是方才垂着眼睛,把冠上花摘下来,放在主子手中的时候。”

裴七说:“别说这些胡话。”

裴九切了一声。

裴令仪眸色愈深,微微抬目,双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幽寂深潭,“于我而言,就是如此。”

他道:“阿姊如此,我当日夜供奉,朝夕叩拜,尊为神只。”

*

正如云水真人所言,不日之后,惠帝携一众妃嫔之女一起前往镇国寺礼佛。

这名义上是和家人一起去礼佛,所以太后、皇后,还有几个皇子公主,皇亲国戚都在。

岐国公和惠贞长公主也带着三个儿女,还有裴令仪一道。

暖煦的日光倾洒在路上,华丽的仪仗队蜿蜒前行,浩浩荡荡。

裴令仪和元韫浓都是不信鬼神之人,不见得有半点虔诚之色。

这条路不长,但是元韫浓体质弱,走了两步就开始气息不稳。

元韫浓眉目含情,脸颊泛起红晕,暗自恼恨惠帝想到一出是一出。

要不是太后,她上着山压根不用自己走。

偏偏现在只有太后能坐轿辇,连惠帝都在走,她也不可能越过惠帝去坐轿辇。

“阿姊在看什么?”身后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。

一只手臂托在元韫浓的腰背,稳住她的身形。

元韫浓借着力站稳了,却没有回头,目光依然追随着最顶头的那个轿辇。

她似笑非笑:“看太后娘娘的轿辇,金丝楠木,还镶嵌着南海明珠,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。“

裴令仪顺着元韫浓的视线望去,弯了弯唇,“阿姊若是喜欢,改日我让人给你打造一顶更贵的。“

“行了。”元韫浓终于转过身来,“佛门圣地,你且收敛些。”

“佛门清净地,就不能讲野心了吗?”裴令仪笑了笑,“那太后娘娘去龙泉寺修行那么多年,岂不是反倒业障加身了?”

元韫浓瞥了他一眼,正要说话提醒他这会说话注意点,省得被有心之人听了去,惹来无妄之灾。

她启唇,刚要说,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
元韫浓迅速收敛神色,换上一副疲于奔波的模样。

裴令仪也收起玩味的表情,配合地扶住了元韫浓问:“阿姊可还好吗?”

“不碍事。”元韫浓柔弱地摇了摇头。

“王爷,郡主。”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嬷嬷。

跟太后一模一样的表情,那种令人生厌的皮笑肉不笑。

嬷嬷脸上堆着笑,眼底却带着几分轻蔑,“二位贵主,太后娘娘说二位身份尊贵,站在太后头了,让老奴来请二位去前头。”

打的什么主意?上前去被太后盯着吗?

元韫浓笑意不达眼底,微微颔首:“有劳嬷嬷带路了。”

裴令仪和元韫浓二人被嬷嬷引着走到队伍前头。

惠贞长公主本就是怕元韫浓身子受不住,才叫她走在后头,偷个懒慢些也不会有人发觉。

现下到了前边,在太后和皇后眼皮子底下,是半分也不能懈怠了。

元韫浓扯着唇角的笑意,心想等她上了位不该先立马毒死太后,就该让太后爬八百十遍镇国寺的山再毒死。

好不容易爬到了镇国寺前,住持灵慧大师率领僧众,身披袈裟,双手合十,站立在门前,恭恭敬敬地迎接着皇室众人。

灵慧大师身着深红袈裟,身后一众僧伽身着素色僧袍,手持经幡,整齐排列。

宦官高喊驾到之后,灵慧大师带领众僧双手合十,躬身行礼。

太后的轿辇停下,两名宫女上前放下辇梯,太后走下凤辇。

身后的惠帝和皇后并肩走出。

灵慧大师上前一步,恭敬道:“阿弥陀佛,镇国寺众僧恭迎太后、帝后圣驾,愿我佛庇佑我朝国泰民安,福泽绵延。”

太后微微颔首,微笑道:“大师不必多礼。今日前来,也是为我朝祈福。”

正在说道之间,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。

一个年轻的僧人从一众和尚里走出,单独上前拜见太后与帝后。

他身着一袭素净僧袍,面容清瘦,有着超脱尘世的淡然,一切纷扰都与他再无关系。

正是早先皈依佛门的皇二子慕易遥。

慕易遥虽然说生母出身低微,是皇后身边自幼一起的陪嫁婢女出身,后来被皇后推举为妃子,才一朝诞下麟儿。

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慕易遥都是惠帝唯一的儿子。

因为第一个孩子莫名其妙地溺水,后面也没有子嗣出生,惠帝着实被朝臣们逼得焦躁了一段时间。

慕易遥的出现证明了惠帝,给惠帝吃了一颗定心丸,他的存在于惠帝而言是有特殊意味的。

直到后面的孩子先后降生,尤其是嫡子慕湖舟的诞生。

惠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。

众人纷纷行礼,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。

元韫浓微微垂眸,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暗自思忖着这其中的微妙关系。

“不肖子孙慕易遥,拜见太后,拜见陛下,拜见娘娘。”慕易遥行了跪拜大礼。

皇后笑容僵硬,“小师傅何必多礼?既然已是修得此道,便不要贪恋红尘了。”

这话说出口,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,看了一眼惠帝难看的脸色。

皇后连忙补救:“只是这父母恩情,血脉相连,到底是割舍不了的。”

太后不轻不重地插了一句:“行了,灵慧大师,麻烦你了。”

“太后娘娘客气了。”灵慧大师面色未改,引领众人向寺内走去。

众僧在两旁诵经,声音低沉而悠扬。

太后和惠帝皇后走在前面,前头还有岐国公、惠贞长公主等一众长辈。

元韫浓这些小辈在后头。

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寺庙的一草一木,偶尔低声和裴令仪交流几句。

进入大雄宝殿,香烟袅袅,佛像庄严,目光慈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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