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郝曼曼断断续续的凌乱诉说中，郝壬大致推断出了当年发生的事情，并且拜托异事局的内勤同事，调出了两年前的报警记录和火化记录，将郝曼曼视角下缺失的地方，全部补全。
两年前的暑假，太爷划船带着郝曼曼在鱼塘里采摘莲蓬。
这种事情太爷经常做，新鲜的莲蓬采摘后给郝曼曼煮些粥，或者弄些冰糖莲子之类的甜点。
但是这一次，船到鱼塘中间的时候，不知怎么却翻了。
好在太爷身体健朗，水性极佳，这才将郝曼曼拖回了岸上。
郝曼曼受了些惊吓，喝了两碗红糖姜茶便沉沉睡去，只是自此以后，怪事便开始了。
当天晚上，仍在睡眠中的郝曼曼自己从床铺上爬了起来，然后打开门向着鱼塘里走去，得幸于太爷这么些年一直睡得不沉，些许动静就能够把他吵醒，于是这才追出去把郝曼曼拦了下来。
被太爷叫醒之后，郝曼曼却不记得自己跑出来的事情，太爷又将她抱回床上，守了一夜无事发生。
太爷原本以为郝曼曼只是吓着了，白天找了一个神婆叫了叫魂，也就没有在意。
却不想，这只是第一次。
第二夜，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，又被太爷拦了下来。
这次引起了太爷的重视，天亮之后把郝曼曼送到医院做了一通检查，身体没有什么问题，大夫也搞不明白，只是说孩子可能有些梦游症，开了一些镇定安神的药物，让家长平日里多注意一下。
从医院出来之后，这个消息也就传开了，结合翻船和叫魂的事情，大家都说郝曼曼是被水猴子给魇住了，本来就离群索居的太爷家，就更没有多少人来了。
不过郝曼曼的情况仍在继续，太爷想了许多土方子也都没有用，全靠太爷把郝曼曼绑在床上，这才不至于落水。
可是这终归治标不治本，眼看郝曼曼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，甚至每天的睡眠时间达到二十小时，这样下去或许睡也睡死了。
某天晚上，太爷把郝曼曼强行叫了起来喂了一些东西，在她睡着之后，用柔软的粗布条将郝曼曼牢牢绑在床上。
然后，太爷换了一身早已经准备好的红衣，在偏屋的房梁上系上了一根麻绳。
第三天中午，村委会的人按照之前太爷的吩咐，带着疑惑来到了大门敞开的太爷家里，然后于惊慌中报了警。
太爷的尸体被从房梁上放了下来，而早已经哭哑的郝曼曼，也被送进了医院。
由于太爷特意选在了偏屋悬梁，甚至收敛尸身，警察也是特意选在了郝曼曼被送进医院之后，因此郝曼曼自然是没有看到这一切。
不过······孩子又怎么会察觉不到。
后来郝曼曼恢复正常，太爷自此消失，村里也没有不透风的墙，郝曼曼自然也能够听到上吊的字眼。
村里人都说太爷一命抵一命，从水猴子手里换回了郝曼曼。
佩服太爷的同时，也对于这片鱼塘更加忌讳。
郝壬能够猜到太爷的想法，如果说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，那么在太爷看来，也只有鬼，才能打败鬼。
或许当初太爷也不确定自己这样做了之后，到底能不能成为一只鬼。
他只是在走投无路之后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，哪怕用上自己的生命，也要去守护这个孩子。
再不济，失败了，也能陪着孩子一起离开。
两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，或许即便是刚强如太爷，也实在不愿意再去经历第三次了。
好在太爷成功了，他不仅救下了自己的曾孙女，并且还化为了鬼类中极为特殊的大执鬼，在自己曾孙女身边永远守护下去。
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，自然是鱼塘的水猴子，大执身边的鬼奴，小院中的肥硕鬼。
怨鬼王富贵。
它刚刚苏醒，饥肠辘辘，正是需要阳气精血恢复力量的时候，恰好碰到了太爷和郝曼曼。
估计那次的翻船，就是它搞出来的，只不过却没想到太爷愣是把郝曼曼救回了岸上。
到嘴的食粮飞了，怨鬼王富贵自然不甘心，只是它出不了水塘，于是只能借助落水时沾染在太爷和郝曼曼身上的鬼气，魇住二人，让他们自己往塘子里跳。
可是这怨鬼迷惑不了太爷，所以只有郝曼曼中招了。
这也并不意外，即便是不谈太爷的个人意志，鬼类也是欺软怕硬，也会害怕杀气煞气深重的人类。
像是陈磊，刘正值这种刑警，之所以会被阴鬼附身，那是因为现代社会里，他们其实没有多少机会真正去击毙罪犯。
但太爷可是在动荡年代当过兵的，手底下少说也有十几条人命，多了更不能数，杀意重，煞气更重，即便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消减掉多少，一般的鬼确实没办法轻易拿捏。
也是因为如此，太爷才会搬到远离村子聚落的这里，一方面是承包了鱼塘，一方面也是太过凌厉，很难和村民正常相处。
却没想到这鱼塘的水底，竟然趴着一只积年老水鬼，并且在灵气复苏中醒了过来。
推断出一切因由的郝壬，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怨鬼王富贵身上，杀意盎然。
怨鬼王富贵的身躯在颤抖中再次低伏一些，仿佛无法承受郝壬目光中的重量。
成为大执鬼后的太爷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智不清的原因，只是拘住了这只怨鬼化作鬼奴，却没有将其彻底杀死。
也可能是因为太爷的执念始终是守护，并非杀戮，所以自身行为不是为了灭掉这只怨鬼报仇出气，而是保证郝曼曼的平安无事。
不过，这都不重要。
现在遇到了郝壬，它定然活不下去，哪怕是作为一只鬼奴。
不过在此之前，郝壬还要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情。
“金灵七炁，素华流分，带符摄焘，万神会门，宝光盈奕，庇佑其身，攘邪消灾，历劫长存。”
郝壬双指间夹着一张黄色符箓，轻声念起了咒令，接着以血液和真炁涂抹，将其威力激发到最大，最后折叠成三角，郑重放入了郝曼曼的内兜。
“来，抱抱太爷吧。”郝壬将女孩托举起来。
郝曼曼张开双臂，用尽全力揽住了太爷的脖子，将小脑袋紧紧贴在了太爷苍老而冰寒的脸颊上：
“太爷爷，曼曼好想你······”
攘邪消灾符的真炁开始不断消耗，郝壬略微昂起了下巴，露出一抹微笑。
太爷名为郝牛。
那个年代，穷苦人家起名字不是为了好听，也不讲究什么才华，越贱的名，越好养活。
高祖父或许只是为了寄托美好的愿景，希望太爷的身体可以和小牛犊子一样健壮。
此时郝壬只想感叹，太爷人如其名，确实好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