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台高筑,延伸至月蓝的茫茫虚空。
向下看是无尽的黑暗,浓墨的黑仿佛要把人吸进去,让人有种往下跳的冲动。
向上看是灿烂的星河,流星如雨,一道道青赤的光芒倏忽闪过,是极致而又不可把握的美。
这就是流星台,只有至高无上的神能登此处。
世间最美的景致只能给最尊贵的神看,这是神族的特权。
轩寒笙破了规矩带王蕤意来此处,她是第一个登上流星台的仙。
王蕤意毫不知情,初见这样的美景她晃了神,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遗憾,要是翁叡祺也在这儿该多好。
轩寒笙偷看王蕤意的反应,见她看入迷了,心里微微窃喜。
祂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!
“你们凡间的人喜欢叫它扫帚星,认为看见它会倒霉,实在愚昧狭隘,玷污了这样美丽的天象。”
王蕤意没有注意祂在叽叽喳喳讲些什么,她心里装着事儿,看着看着就走了神。
一个月前,轩寒笙走后,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。
若想离开天宫,只有两个办法,要么打败轩寒笙,自然海阔天空、天高任鸟飞。
很显然,这不可能,简直痴人说梦。
她和祂的实力天差地别,再给她一万年修炼,她也赶不上轩寒笙。
还有一个办法,唤醒轩寒笙的良知,祈求祂大发慈悲、高抬贵手。
王蕤意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打动祂。
昨晚她试过,借口说天宫很闷。
轩寒笙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,竟然“好心”带她来流星台透透气。
看不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吗?找个说辞想走罢了。
要是一直被轩寒笙悬而未决地拖着,她得在天宫耗多少年?
轩寒笙对她有恩是不假,可她身体力行地陪了祂这么久,还不够吗?
杀人不过头点地,短暂的痛苦换来长久的解脱是笔划算的买卖,总比她望不到头的凌辱和惩罚来得好。
王蕤意向来有过河拆桥的好本事,当初有求于轩寒笙,说的是“为您做什么都可以”。
当雨过天晴之后,她又嫌轩寒笙烦,一心只想走。
“轩寒笙,”她突然出声喊祂,转过头认认真真看着祂,眼里带着冷意。
“我不想一辈子这样不光彩地活着。”
话不用挑明,他俩都心知肚明王蕤意在众仙神眼中是什么地位,不过一介卑贱的暖床宫女,确实算不得光彩。
“我欠你的,我该还。可你要我还到什么时候?”
说话的间余,委屈之情袭上心头,激得她眼中泪光点点,情难自已。
轩寒笙万万没想到在如此烂漫动容的情景下,她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。她感受不到祂的用心吗?
“你个低贱的婢子惯会用楚楚可怜伪装自己,本尊到底哪儿惹你了?遭到你红口白牙的无端指责,倒像一切都是本尊的错处!”
轩寒笙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,不愿惯着她。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开始哭哭啼啼?
“我知道我低贱,配不上你,你何苦又为难自己,非得把我关在这儿!
我也知道是我自作自受,你对我有大恩大德,可这么久我总该还完了吧。”
王蕤意从不怕祂,脾气上来以后总和祂争锋相对,半步不肯让。
“你以为你离开我,出去就能过得好吗?你看看谁敢收留你这个麻烦精!
出去还没走到三步,就得被梧政林一刀砍死。不是本尊,你能安稳活到现在?”
轩寒笙说的都对,可王蕤意就是觉得委屈,她不想和祂在一起。
“被人砍死那也是我的命。”
王蕤意小声嘟囔一句。
现在敢这么说倒显得她有脾性,像个不怕死的。
可当真要死的时候,她又怕得向轩寒笙讨好示弱。
轩寒笙算是彻底见识了她的两面三刀,气得想一把将她扔下流星台。
好在祂没疯,知道按捺自己的怒气。
“王蕤意,说这么多你究竟想要什么?
当初求本尊救命的是你,现在又怪本尊夺你自由的也是你。
你当我是什么好欺负的鹌鹑吗?你说往东就往东,你说走西就走西!”
轩寒笙气狠了,话说直白不留情面。
空旷的流星台只有他俩,吵起架来毫不顾忌。
“我,我…”王蕤意张张嘴,理屈词穷,可恨找不到什么话来回击。
只有大把大把的掉眼泪才能彰显她此刻的愤恨和无奈。
明明她理亏,现在倒让她哭上了。
轩寒笙真是一个头两个大,拿她无可奈何。
本想今天特地逗她欢心,好端端的她又找架来吵。
轩寒笙不仅仅感到无奈,心中更隐约生出厌烦。
“你有完没完?哭什么哭!本尊亏待过你吗?至于哭哭啼啼?”
轩寒笙差点被她气得跳脚,失去帝神风度。
“你能不能放我走?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在一起。”
王蕤意带着哭腔,委屈不已。
“狼心狗肺,你真的是狼心狗肺!”轩寒笙指着她鼻子狠狠数落。
王蕤意充耳不闻,随便祂怎么说。
“好,既然你这么说,等本尊成婚后你爱滚去哪儿去哪儿!”
一听此话,王蕤意立马止住了眼泪,睁着无辜的大眼怯生生问祂:“当真?”
轩寒笙被她神奇的变脸气笑了,恶狠狠答道:“当真!怎么不当真!”
王蕤意立马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啊掏,捞出写契约书的布帛和笔,使上仙力隔空写誓文,
“有如皦日,帝神今日发愿待祂与神凰成婚之时,与小仙王蕤意断绝一切关系和往来,互不相扰。”
王蕤意蹭蹭写好,打上愿力之念使誓文生效。
在轩寒笙书房待了那么久,她还是学了点真本事,知道仙神间的契约和誓文该怎么写。
“帝神,该您签字了。”
王蕤意眼里还残留有水光,脸上却已经挂上了开心的笑容,恭敬地把笔递给轩寒笙,请祂签上自己的大名。
轩寒笙接过笔,意味深长看她一眼,在她期盼的目光下,飞龙走凤地签下自己的大名。
王蕤意小心收好誓文,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,不复先前的悲怨怒怼,心情愉悦地牵起轩寒笙的手继续看美景。
她前后反差之大,让轩寒笙看得瞠目结舌。
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难不成王蕤意在诓祂,故意设个圈套等祂跳?祂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?
但放她走的话是自己说的,祂想找人算账都不知从何说起。好一口闷气憋在心里,不上不下,发作不得。
眼下只有王蕤意是开心的,她没料到今日会有如此进展,轩寒笙这么快就松口答应放她走。
原本她打算每日都和祂哭哭啼啼地闹,闹到祂心烦,日子一久,轩寒笙自然就想甩开她。
活了些年头,王蕤意不是光长头发不长脑子。
她深谙最基本的男女之道,要想不招致男人的反感,关键是温柔,处处顺着他。
要想把男人折磨到发疯,一哭二闹三上吊反复轮换着来,再深的感情都会被蹉跎得一干二净。
武力打不过轩寒笙,难道她还不能玩点攻心计吗?
轩寒笙这么大个神了,活了几百年也该到成婚的时候。凤凰一族哪儿能任由祂拖沓下去。
王蕤意距离自由不远了。
轩寒笙侧眼看到她抿着嘴角偷笑,气不打一处来。
她真以为用完神就能甩到一边不管吗?哪儿有这么好的事。
祂不动声色揽住她的肩膀,没有让她发现祂眼里酝酿的深沉。
距离流星台下百余丈开外,一群姿色倾城的神女静静恭候。
桐之荷站在群首,清楚看到高台上的两位仙神姿态亲昵,亲密无间。
他们都有着同样光泽的银墨色头发,看起来是那么相配。
她心中不自觉泛起一股酸意,自她来到天宫之日起,帝神从没拉过她的手,更没带她到流星台赏景…
桐之荷的黯然神伤与站在她身旁的桐之远形成鲜明对比。
桐之远明媚灿烂,眼里张扬着自信,傲然挺立的姿态总能把身后的妹妹们衬得自惭形秽。
桐之远坚信自己的美貌能打动任何仙神。
当年要是大伯梧政林选择的是她,而不是姐姐桐之荷,帝神和凤凰一族的关系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。
高台上的王蕤意看乏了,想回小院休憩。
轩寒笙抱住她的纤腰,稳稳当当飞下高台。
王蕤意在半空中时瞥见了远处的桐之荷,慌乱得无地自容,不知该把头往哪儿藏。
轩寒笙不懂她连帝神都不怕,怎么一见到桐之荷就缩手缩脚,活像个鹌鹑。
“王蕤意,你给我扬起头来走路。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子。”
轩寒笙怒其不争,恨她烂泥巴糊不上墙,真想一把给她拽直了。
王蕤意就是不听,脸颊红扑扑的藏在祂身后,不敢看向前方。
“之荷是你未来的神后,我哪儿有脸见她?”
她声音小得气若游丝,像是从刚出生的小鸟嗓子里挤出来似的。
王蕤意心虚,不敢直面桐之荷。
一年多前桐之荷放出的狠话言犹在耳,从此一刀两断,再做不成朋友。她的卑鄙狠狠刺伤了神女的心。
现在她更是罪加一等,还与桐之荷未来的夫君沾染不清。
一想到这些,王蕤意真是羞愧难当,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。
路再远,总有走到的时候。
轩寒笙走至桐之荷身前,遵于礼数停下来和她寒暄。
桐之荷引领身后的一群神女规规矩矩给轩寒笙请安。
她带着一群漂亮的神女过来,意图很明显,就是想让轩寒笙在里面挑几个伺候,不要专宠王蕤意。
偏偏轩寒笙装傻充愣,一眼没往神女堆里瞧,只看眼前的桐之荷,说:
“表妹若想带亲族上流星台观赏,请随意,不必如此拘礼。”
桐之荷徐徐款身谢礼,“多谢帝神恩赐。”
不等她多说一句,轩寒笙接着讲:“你想带姐妹来玩,可以。要是在天宫过夜,万万不行。还请表妹到时间就把她们送走。”
此言一出,桐之远脸都白了,她没想到帝神竟会无视她!
她有哪儿比不上那个婢女!
桐之远气不过,趁轩寒笙带着王蕤意经过人群的间隙,一把将王蕤意扯翻在地。
桐之远在背后下暗手,没敢让轩寒笙瞧见。
王蕤意摔得这么难看,轩寒笙怎么会不知道内情。
祂眼神冷冷扫过众多神女,不作多言。
但祂通身慎严的威压已让一圈的神女冷汗岑岑,不敢有多余的小动作。
王蕤意自己爬起来,始终低着头,怕对上桐之荷的视线。
就算轩寒笙知道内情,也不可能为王蕤意出头,会惹出更大的麻烦。
王蕤意名义上是祂的婢女,远远比不上神女尊贵,被打被骂都是应该的。
祂要是为她出头,逞一时意气,反倒会激化和凤凰一族的矛盾。
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祂扶起王蕤意走远。
落寞相扶的两个背影无端透出仓皇的意味。
总以为帝神能呼风唤雨,为所欲为,实则可怜到都不能为身边的人讨公道。
祂有太多的话不能说,太多的事不能做,顾忌颇多。
祂唯一能做出的惩罚就是坚决不娶那群神女中的任何一个,除了桐之荷。
轩寒笙没有为她出头,王蕤意根本不在乎。她的脑子又不是拎不清,她跟轩寒笙从来都不是一伙人,她对祂根本不会有什么期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