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薇花开,海棠垂条,鸟儿绚丽的羽毛在空中划出灵动的弧线。
沿途走来,齐乐安一眼不措地观赏久违的美景。
边疆的黄沙、冰冷的白雪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,她不习惯突然看到多姿的彩色。
山河景秀、国泰民安原来是这么沉甸甸的八个字。
总有人在绝望与孤独中替故土负重前行,血洒异乡。
简简单单的景致都能让齐乐安生出无端心思,感慨不已,泪水不自觉滑落眼角。
怕她太过多愁善感,哭坏了身子,秦怀恩体贴揽她入怀,安慰她别哭了,穼朝会胜利的,淦人的铁蹄休想踏入穼朝的疆土。
齐乐安抗拒秦怀恩的拥抱,可在空虚的时刻她只有他的肩膀能依靠。
她讨厌自己嘴上说着拒绝他的话,身体却总是忍不住想亲近他,贪恋他的温度。
本该一路走官道向南而去,秦怀恩中途一时兴起,改道去了金州。
金州距离西京府路程倒不远,过去不怎么费事儿。
只是平白无故的,齐乐安不懂他为何要去金州绕个圈子。
“听说西凉送了一个公主来和亲,皇家护送的人马当前停留在金州休整。你不想去看看热闹吗?”
秦怀恩没藏着掖着,直白说出他的目的。
“我对西凉的公主长什么样不感兴趣,回了临安总归能碰上面。”
言外之意,劝他别瞎折腾。
“你日思夜想的人也在金州,不想见见吗?”
秦怀恩的神情不怀好意,仿佛有什么幸灾乐祸的事情等着齐乐安去看。
齐乐安看得出他不安好心,但秦怀恩从不骗她,他没理由拿不相干的事情说笑。
齐乐安艰难地点点头,叫秦怀恩轻易笑话她的动摇。
接下来的路途里,秦怀恩对她爱搭不理。
齐乐安觉察到他态度上的变化,也没往心里去,满脑子想的是翁旭霖在金州做什么,由他来护送西凉公主吗?
一进金州城,就听到沿街百姓赞美西凉公主是如何如何貌美,简直称得上沉鱼落雁、闭月羞花。
齐乐安心里感慨不知将来是哪位皇子有福娶到这么一位大美人。
秦怀恩首先安排齐乐安到客栈休息,没慌着去办他想做的事。
路途颠簸让齐乐安的脸苍白得可怕,当务之急她需要的是休息,而不是给她沉重一击让她发现事情的真相。
齐乐安也不想自己这个鬼样子去见翁旭霖,她压抑内心的激动,说服自己等脸色好些再去见也不迟。
她浅浅睡上一个时辰,脸色红润了些,瞧着没那么虚弱。
她告诉秦怀恩她想见翁旭霖。
“他们正在游湖,你要去见吗?”
齐乐安坚定地点点头。
秦怀恩有些于心不忍,踌躇着想让她别去了。
犹豫几瞬他终究还是下定决心,用卑劣的手段捣毁她的心。
去到翠湖旁,无数官兵林立,禁止老百姓靠近岸边,惊扰了贵人的闲暇。
船舷上一对年轻男女兴致勃勃观赏大好的湖光山色,远远瞧去简直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,郎才女貌,登对得很。
没想到偏远国度西凉也能养出如此水灵的女子。
怨不得素来孤高的七皇子在美人身旁把持不住,心花怒放、喜不自胜。
齐乐安远远冷眼看着两人打情骂俏,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晃得人眼睛酸。
船上的二人聊到兴头上,甚至情难自禁互揽入怀,柔情蜜意好不大方。
恍惚间,仿佛翁旭霖瞥见了齐乐安,和她对视了一眼。过程快得齐乐安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看见了自己。
翁旭霖脸色如常转开了头。
也许他根本没注意她的存在,只是恰好往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。
齐乐安离开临安的一年多时间,真的很漫长,漫长到足以改变许多事情。
更何况男子变心何需一年之久?
是她错了,自己没想开,大老远跑来找罪受。
当时秦怀恩提议来金州时,不就暗示她翁旭霖已经变心?
是她装傻不愿相信罢了。
非得瞧上一眼真假才死心,疼得她心脏都快碎裂。
精气神儿瞬间从她体内抽走,齐乐安难受得连路都走不稳,由秦怀恩搀扶着缓慢走出人群......
船上的翁旭霖瞧见她和秦怀恩如此亲密地离开,气得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,几乎漏了破绽。
西凉公主一声甜甜的呼唤很快把他的魂拉回来,继续佯装深情,甜言蜜语。
回到客栈的一路无言,秦怀恩沉默地陪伴在齐乐安身旁。
齐乐安不言不语,瞧得出她很不开心。但到底有多不开心,秦怀恩说不准。
她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发作,大吼大叫,痛骂翁旭霖负心汉。
她只是很安静,难掩疲惫之色,靠在窗边麻木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。
她越是内敛自己的情绪,秦怀恩越是担心。
他情愿齐乐安打他骂他,拿他出气,也好过自己默默承受。
齐乐安很乖,好好吃饭,不让秦怀恩担心。
秦怀恩心里越发过意不去,他后悔自己的残忍,不该给她一再的打击。
“安安,要是你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,我陪着你。我发誓永不背叛你,只有你一个。”
他急着表达自己的忠心,很想叫齐乐安看清他才是那个忠贞不二的人选。
“石头,现在我们不谈论这些好吗?这对你不公平,我需要时间调整过渡,如果我要爱你,我希望是堂堂正正交出一颗完整的心给你,而不是卑劣的在这个时刻抓住你当救命稻草。”
齐乐安语气透着疲惫,但她眼里真诚的光打动了秦怀恩,给了他希望。
他的安安真的很好,不管拒绝还是允诺,总会说好听的话照顾他的情绪,从没瞧不起他的出身亦或痴心。
他骨子里叫嚣的自卑被她很好地安抚下来。
那好,他等着,他有耐心等到她堂堂正正爱上他的那一天。
齐乐安是伤心的,秦怀恩却忍不住对未来展开美好的憧憬,连给她泡热水脚时,嘴角的笑都压抑不下去。
陷入情事的少年妥妥一个愣头青,傻不愣登的。怎么能在女孩儿难过的时候偷笑呢?活像落井下石。
幸好齐乐安心思神游,没注意跟前儿的秦怀恩究竟做了些什么。
秦怀恩离开她房间后,陌生空洞的屋里只剩她一人。
齐乐安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咽起来,藏在被窝里不敢叫人听见。
明明去年她和翁旭霖还那样的好,生辰那天送她字画,说“会”娶她;他追出临安城十里开外目送她远去,念念不舍;他赠她匕首,愿它“与君同急难”......
她明明都记得,怎么醒来后什么都变了呢?他转头就同其他女子柔情蜜意、海誓山盟。
她痛恨他的善变。
齐乐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没注意到空气中几缕迷迭的怪香,丢失了军营里训练出来的谨慎。
整座客栈诡异的安静,悄无人声。只见几道黑影上下翻飞,身法灵活,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。
清晨婉转的鸟叫声越过窗沿,惊醒榻上之人。
秦怀恩猛的坐起,不明白自己为何昨晚睡得死沉,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。
他的心底鼓声燥燥,七上八下,赶紧穿戴整齐去找隔壁的齐乐安。
敲门无人回应,他不安地猛一推门。房内空无一人,被子凌乱地揉成一团。
秦怀恩慌张地四处寻找,呼叫齐乐安的名字。
桌上留有字条:“石头,我去蓬莱仙岛找高人疗伤,勿念勿找。”
字迹是齐乐安的不错,可这留言狗屁不通。小时候齐乐安离家出走,发生过太多可怕的事情。她那时就发过誓再也不随便离家到处瞎跑。
明显是一个十分了解她的人伪造了字条。
齐乐安消失得彻底,客栈里里外外都不见人影。
天光清早,西凉公主正在驿站里和翁旭霖悠闲享用早餐。
突然一大批官兵莫名其妙闯入驿站。
西凉公主见这架势摸不着头脑,还以为又来了新兵保护他们。
翁旭霖目光沉沉看向为首的秦怀恩,威胁道:“我劝你不要恃宠而骄,轻易动兵惊扰了西凉公主。”
“打扰你们我很抱歉,但是安安不见了,我要找到她。”
“齐乐安不见了你来我这儿发什么疯?”翁旭霖语气很是不善,厌恶秦怀恩目中无人。
“她在没在这儿得找过了再说。”秦怀恩不把翁旭霖眼中的威胁与威严当回事儿。
“要是你在此处没找到她该当何罪?”
“任君处置。”秦怀恩毫不在乎,他坚信齐乐安的消失与翁旭霖脱不了关系。
偌大的金州,齐乐安只认识他和翁旭霖,不可能莫名其妙凭空消失随便跟人走。
秦怀恩下令彻底搜查驿站上下,床下、箱子、衣柜、马棚、车厢底下通通不能放过。
三层楼的驿站被众人的搜查搞得乌烟瘴气、七零八落。
西凉公主躲在翁旭霖身后,瑟瑟发抖。她不认识齐乐安,更不知道为何这个闯进来的男人胆敢如此放肆,竟对大穼朝的皇子不敬。
她悄悄问翁旭霖那人是谁。
翁旭霖不屑笑道,说:“他叫秦怀恩,一个被太后、太上皇收留的小叫花。他未婚妻不见了,跑这儿来发疯。”
既知晓他无任何实权,西凉公主也不再怕这些人,挺起腰杆冷眼旁观。
这个疯男人在这儿不可能找到他的未婚妻。
西凉公主拓拔冉月静候着他空手而归,那时再让七皇子狠狠惩治这个目中无人的秦怀恩。
秦怀恩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,连地窖都打开翻找了一遍,没发现齐乐安的只衣片角。
他好像不得不信,齐乐安确实没在这儿。
没有一声交待,他带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去,更别提请罪之事。
翁旭霖气得脸色铁青。他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,爹不疼娘不受宠,谁把他放在眼里?
连一个无权无势的秦怀恩都能对他踩上两脚。
拓拔冉月也清楚看到翁旭霖的处境,一个不受宠的皇子。怪不得派他来迎接。
她大西凉远道来和亲只能嫁这种无权无势的皇子,不可能嫁给将来继位之人。
表面上两国结秦晋之好,实则提防西凉皇室进入穼朝的权力中心。
秦怀恩下令封锁金州全城,闹了个天翻地覆。
但任凭他如何努力,齐乐安就像一缕烟无息无声地消失,探寻不到半点踪迹。
秦怀恩的心直直堕入七尺寒潭,铺天盖地的无助与茫然让他不寒而栗。
安安,究竟能去哪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