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冬已至,腊梅飘香。
昏白冷意的冬季割裂了肌肤对时间的感知。
湿潮的寒风划过脸颊和手背,带来发痒难忍的刺痛,加之漫长的单调,显得这个季节格外漫长。
可对七岁的秦怀恩来说,这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温暖幸福的一个冬天。
一段错误的缘分,带来全新的机遇。他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高府大宅,喜欢他的朋友,真心待他的王公贵族。
他深感自己好幸运,真的好幸运,居然遇上贵人。
幸好从没人知晓最初他根本不想救齐乐安,只是贪图她的钱财,不愿被那个坏大婶捷足先登。
幸好后来他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。要是真偷了齐乐安的金银,如今该是另一番光景。
齐乐安完全没察觉秦怀恩心怀鬼胎,她一向认为他善良真诚,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。
还未长大的齐乐安不会过多思索前因后果、人的言行动机。
她每天只想着吃得好、玩得好,以及打败七皇子,这是小小的她心里最崇高的目标。
漫长的冬天过去,过了年,开了春。
齐乐安也长了个儿,都快赶上太后薛莲花的身量。
长了身高,加上她从不间断习武练拳,她对自己打败七皇子有了更多的信心。
水滴石穿,她坚信自己只要有恒心毅力,终会变得强大。七皇子还敢小瞧她,她一定要让他好看!
过完八岁的生日,齐乐安气势汹汹去到翁旭霖的宫殿下战书。
就让所有的屈辱埋葬在七岁以前,今后她要做让翁旭霖颤栗的存在!
照例是御花园竹林后的那片空地,一场大战一触即发。
齐乐安和翁旭霖像模像样比划着招式,打得有来有往。
齐乐安不能断定翁旭霖的功力如何,似是游刃有余,颇有戏耍她的意味。
可瞧他认真的神情,又不像在胡闹。
决心要打败翁旭霖,齐乐安全力以赴。
她聪明地借力打力,灵巧转身给翁旭霖一记摔打,牢牢将他压制在地上。
齐乐安终于扬眉吐气,得意忘形:“快说,你是我的手下败将!”
翁旭霖没有反抗,任由她压着。
听她羞辱自己,他没有半分气恼,非常顺从地接过她的话头:“嗯,我是你的手下败将,打不过你。以后你别再离家出走了。”
说这些话他不仅没有动怒,脸上甚至带着笑,眼里有些宠溺的神情望着齐乐安。
齐乐安懵了,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懈。翁旭霖怎么待她如此和气,脑子被摔傻了吗?
春意不浓,天气微寒。两个孩子身上还没褪去厚袄褂子,摔到地上也没那么疼。
本是压制的招式,此刻看着却有些变了味,翁旭霖顺势抱住了齐乐安,隔着厚实松软的褂子,抱着她软乎乎的,很舒服。
齐乐安怔怔看着翁旭霖的笑,他、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了。
那天怎么回的寿仙宫她已经记不清,只觉得那天每一步都很软,像踩在棉花上,轻飘飘的。
脑子里全是翁旭霖的“嗯,我是你的手下败将,以后别再离家出走”,还有他的那个笑。
要死了要死了,翁旭霖好端端的为什么对她笑啊。
齐乐安使劲敲自己的脑袋,很想懂这些缘由,却又想不明白,反复纠结扯得她心烦意乱。
后来她做梦老是梦到翁旭霖对她笑,笑得很好看。
她想自己该是受了魔怔,竟然会喜欢翁旭霖对自己温暖地笑。
是不是该让太后找个道士给自己驱驱邪?
还没开窍的齐乐安选择把这些事情闷在心里。她向来不妄自烦忧,只会跟着感觉走。
现在她不讨厌翁旭霖,两人见面也不掐了。
与其他人相比,他俩反而是更合得来的玩伴。嬉笑打闹爬树抓鸟游街串巷,哪哪儿都志同道合。
偶尔跟着他俩胡闹的秦怀恩不由胆战心惊,生怕引来长辈的责骂。
齐乐安和翁旭霖才不顾忌那么多,大不了脖子一伸,狠狠挨上两耳光和几板子,消停几天又是一条好汉。
太后和太上皇看着这两个孩子就头疼,小时候见面就掐,恨得死去活来。
长大了些,他俩也收敛些,不再随便打架,倒变成两个混世魔王找到了知音,成群结队去招摇惹事儿。
他俩一个是皇上的亲儿子,一个是太上皇和太后的心肝儿,谁敢还手啊?任由他俩胡来。
要不是惹出差点烧了冷宫这样重大的祸事,皇上还不会太过严厉地惩罚他们。
而皇上严厉的惩罚说到底不过是关禁闭,两个孩子依旧有恃无恐。
两个老人只希望他们快点长大,再长大些就能更加懂事儿了。
王大富和薛莲花不由感慨还是怀恩这孩子稳重。
不管是上一世的翁叡祺,这一世的秦怀恩,他的秉性从不曾改变,温文尔雅、心地善良、能思谋定。
两个混世魔王在一起不是只会做坏事儿,他俩最爱一起习武和骑射。
翁旭霖在骑射上的悟性很高,从小就显露端倪。
到了十来岁已经超过宫里所有的骑射师傅,没人能再胜于他之上。
在翁旭霖的点拨下,齐乐安的骑射亦精进卓绝。
她骑马的样子英姿飒爽、自由奔放,在马背上开弓虽做不到像翁旭霖那样百发百中,十拿九稳也是没问题的。
两人常结伴出城打猎,携带众多宫人侍卫一起折腾。
他俩一走,宫里的猫狗鸟儿都要松口气。
秦怀恩偶尔会跟着去山上凑热闹,可他很少拔箭射鸟打兔子。他解释说他不喜欢杀生。
齐乐安对他冠冕堂皇的仁义说法有些瞧不上,没见他吃烤兔腿和鸟肉的时候下嘴慢了。
丰衣足食、荣华富贵的年岁很安逸,不会生出时间难捱之感,每天都能找到新鲜的趣子。
一晃就是五年过去,齐乐安到了豆蔻年华,出落得亭亭玉立,沉鱼落雁。
薛莲花和王大富瞧着她长大的模样不禁热泪盈眶。她就是他们的女儿王蕤意长大后的样子,毫无二致。
他们感谢神仙的成全,一家人的亲缘得以在这世再次圆满。
十三岁的女子不再像幼时般懵懂,年龄增大,懂的越多,会自然而然地萌发情愫和小心思。
她和翁旭霖青梅竹马,说话从不藏着掖着,一概坦诚。
她非常认真地发问他:“以后你会娶我吗?”
两个人站在荷花池旁,开得粉艳大朵的荷花映照得两人的小脸红扑扑的,自然地染上娇粉的胭脂。
齐乐安明亮的眸子里装载着翁旭霖的脸,小小的瞳孔里全是他。
翁旭霖没有回应她的期待,和平时一样混不吝:“谁会娶你啊?成天疯疯癫癫不像个姑娘家。你叫秦怀恩娶你,他乐意娶你。”
齐乐安眼眶发酸,恶狠狠地盯着他,久违的讨厌翁旭霖的感觉又回来了。他就是个可恶歹毒的黑心货!
眼看要把小姑娘逗哭了,翁旭霖伸手过来摸摸她的头,叫她别哭了,“这么玩儿不起的吗?说两句就要哭?”
齐乐安绷不住,豆大的眼泪颗颗从眼眶里滚落。她用力拍开翁旭霖的手,头也不回的大步跑远。
翁旭霖在原地无奈地笑笑,自言自语道:“傻姑娘,你得叫皇祖母收回你和秦怀恩的婚约我才能娶你啊。”
寿仙宫气氛惨淡,众人脸上皆是忧心之色。皆因齐乐安一言不发哭着回来,直接把自己锁在寝殿里谁也不理。
太后在外面拍了许久的门也没用,只听见她在里面闷着枕头嚎啕大哭的声音。
齐乐安没注意翁旭霖说什么“秦怀恩乐意娶你”这种屁话,她在意的是翁旭霖说她“疯疯癫癫不像个姑娘家”。极大挫伤她的自尊心,刺激她哭得快背过气去。
过了两日,七皇子和太子结伴来寿仙宫给太上皇、太后请安。
太后打趣这日子奇了,“两人怎的突然结伴前来?多少年没见过的稀奇。没事儿别来请安,莫耽误你们的学业。”
话虽如此,她和王大富还是非常满意两个孙儿的孝心之举。
太子端端有礼,恭敬向皇祖父母作揖请安,“我和七弟半道上正好碰见,一问都是来寿仙宫请安,索性哥俩儿走在一处,也好说说知心话。”
翁旭霖一同揖拜,不发一词,对太子的话不置可否。
两个皇孙逗留到午膳时分。
平时难得热闹,王大富吩咐御膳房多准备些。
八荤八素迅速上齐,人也坐上了桌。翁旭霖还有些心不在焉,东张西望。
薛莲花招呼两个孙儿多吃点,别饿着。
翁旭霖踌躇着开口:“请问皇祖母,齐乐安在哪儿?她不出来吃饭吗?”
薛莲花叹一口气,说:“这两天她心情不好,全由她的侍女送到房里去吃。等过两天她开心点再说吧,现在由她去。”
言下之意,不准追究齐乐安的失礼之举。
翁旭霖本想借请安之名来赔罪,现在负荆请罪的主角不登场,他一腔歉意也无处诉说。
从小两人玩归玩闹归闹,最基本的规矩还得遵守,恪守男女大防,皇子不得进入女子闺房。
在皇祖父母眼皮子底下,翁旭霖不敢胡来,乖乖埋头吃饭。
没想到错过这次见面,两人再次碰面却是很久很久以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