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蕤意在昆仑过得很快乐。
这儿的仙神,不论上下,待人皆一派和气,端正有礼。
王蕤意感受到久违的尊重,成日乐呵呵的,逢人就笑。
她和翁叡祺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,形影不离,时时作伴。
在开心快乐的时刻里,她的心底偶尔会闪过一瞬阴影,担心轩寒笙知道她过得逍遥自在会气得牙痒痒来杀她。
祂就是一条反复无常、冷漠无情的龙。
恐惧的阴影没有笼罩她多久,值得振奋的好消息很快传来。
轩寒笙即将下凡渡劫,少则十余年,多则几十年。
在这期间,梧季会暂时接管天宫,履行帝神的职责。
现下天宫忙着进行各种交接的事务。
在轩寒笙未彻底离开前,王蕤意不敢冒头,低调做人,和翁叡祺在瑶池勤修仙法,不敢太过张扬。
素香环绕的书房古朴静雅,红檀木的书架上陈列着许多罕见的古典仙籍。
新颖的器玩、标致的文物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屋子的趣味。
可那张板正又厚重的书桌上只摆放着一个高颈素瓷瓶,再无他物,显得过于空旷突兀。
瓷瓶里的择溵花依旧开得清新娇美,一如刚摘下来的样子。
在这间鲜有外人踏足的帝神书房,无人窥见轩寒笙珍重地保护好王蕤意赠送的择溵花,不吝神力的滋养着,只求它永远美艳不败。
忙碌的白日过去,轩寒笙回到书房,静静望着这朵择溵花,明天就该是祂离开的日子……
耳边回响起先前收到的传音:“两位新仙暂无异动,成日里在瑶池修炼,偶尔嬉戏打闹,同吃同住。”
……
嬉戏打闹、同吃同住……
轩寒笙气得捏碎了茶杯,浑然不觉天宫外又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。
清早时分,旭日初光大片大片地扑洒在十万云海,创生之台上三柱高香微冒火星,烟雾缭绕。
梧政林虔诚地主持着帝神的下凡渡劫仪式。
轩寒笙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站着,若有所思。
创生之台轰轰隆隆,缓慢展开。
梧政林声音激昂地颂念着古老的神之咒语,祈祷孙儿的平安圆满归来。
今日许多举足轻重、德高望重的仙神皆到场相送。现场肃穆恢弘。
众目睽睽之下,帝神出人意料地闪身消失,惹得一片惊叹。
梧政林不知道祂又搞什么幺蛾子,莫要误了下凡的吉时才好。
西边的昆仑天色尚不明朗,搅和着几丝灰墨。
时辰颇早,王蕤意和翁叡祺仍相拥而眠,没有起身的打算。
屋子里“砰”的一声响动,惊得二人瞬时起身。
翁叡祺警惕地将王蕤意护在身后,戒备地看着屋子正中的那道人影。
轩寒笙目光沉沉看向只穿雪白中衣的二人。
王蕤意脑海里大声咆哮:这人就是有病!分不清边界,连他们小两口的厢房也闯,要不要脸!
心里骂归骂,王蕤意面上镇静如常,警惕望着轩寒笙的一举一动。
“过来。”轩寒笙朝她摆摆手。
王蕤意懵了,祂这是唱的哪一出?
“不知帝神闯到我们两个小仙的屋子里有何贵干?”
翁叡祺面上讲的话还算冷静,实则已经气到直接怼祂身为帝神,居高不尊,做事荒唐不已。
“过来,跟我一起去下界渡劫。”轩寒笙不把翁叡祺放在眼里,固执叫王蕤意去祂身边。
“您没吃错药吧?您渡劫凭什么要我跟着去,您这么神通广大还要我一个不入流的小仙保驾护航吗?”
王蕤意学不会委婉行事,一旦惹恼她便不管不顾地直截了当怼回去。
轩寒笙不和这个乡野丫头一般见识。
见惯她油盐不进的模样,祂懒得多费口舌,直接发动王蕤意之前签下的契约,叫她登时疼得生不如死。
如果她冥顽不灵,契约持续发动的效力会疼得她七窍流血,仙骨如烈火烹油。
王蕤意疼得弓起了背,身上渗出许多冷汗。
翁叡祺吓得慌张搂她入怀,输送仙灵想为她止疼,却毫无作用。
此时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轩寒笙如何在不念动法诀、不施神力的情况下就叫一个人疼得死去活来。
轩寒笙不是第一天才认识王蕤意,知道她就是一头死犟死犟的蠢驴。
发动契约不过是叫她疼得放松警惕,好叫祂少费些功夫将人抱走。
王蕤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飞向轩寒笙,她已经疼得躲不开祂的胸膛。
翁叡祺见势不妙,瞬间摔出金刚绳拴住王蕤意的脚,紧紧抓住绳子不放,跟他们一起飞出去。
轩寒笙一个意念间便回到了创生之台,赶时间的情况下没能甩掉碍事的翁叡祺。
祂避免梧政林唧唧歪歪的念叨,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跳下了创生之台,翁叡祺没有犹豫,紧跟着跳了下去。
前后变故来得太快,在场的仙神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,整个过程便仓促地结束,留下目瞪口呆的一群人。
站在前排的桐之荷脸色煞白,藏在衣袖里的玉手捏得死死的,不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和愤怒。
今天发生的一切不得不叫她正视事实,帝神和王蕤意之间绝没那么简单!
广宝十年开春,穼朝厚德皇帝翁源盛喜得第七子,他为爱子起名翁旭霖,名字里寄托着皇帝的期盼,希望穼朝暖阳旭日、风调雨顺。
两个月后,骠武大将军齐向德喜得爱女齐乐安。他已有两个儿子,新奇地迎来府里第一个女儿,难怪他甚是喜爱,成日抱着又哄又逗。
翁旭霖就是上界下凡来历劫的轩寒笙,齐乐安是迫不得已同来的王蕤意。
一旦下凡,谁也记不得自己的前尘往事,不知晓自己的真身便是天上的神仙。
他们真情实感投入到凡间的生活,皆无虚妄、皆无从头来过的神通。
两个婴儿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刹,各般机缘如海上的波浪荡开,环环相扣,菩提花开,万象空灵。
翁源盛是个好皇帝,在他的统治下穼朝起死回生,迎来盛世。
这样一位有手段和智慧、胸怀和胆魄的好皇帝是穼朝百姓之幸,早就没人追究他来路不正。
临安的风貌强过旧时,愈发富庶繁华,雕梁画栋的房屋鳞次栉比,没有宵禁的大街从早到晚人声鼎沸、熙熙攘攘。
在翁源盛的表率下,穼朝风气正直,讲究孝和义。
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,何况是救命之恩。
皇帝感恩义父义母当年的搭救之举,一直对这两位老人重情重义,尊为太后、太上皇。
上行下效,穼朝百姓尊老讲德之风愈盛。
太后即将迎来六十大寿,皇帝发布诏令要与天同庆,大赦天下。
宫里也布置得热热闹闹的,为盛大的筵席做准备。
临安的大小官员皆有幸进宫同庆。他们携妻带子,进出宫门的队伍浩浩荡荡。
齐向德携正妻和小女进宫,他嫌两个儿子聒噪,生怕半大不小的他们在宫中惹出祸端,干脆一个不带。
三岁的齐乐安在爹爹怀里,睁着无辜稚嫩的双眼安静打量着从没见过的场面和宫殿。
齐乐安肉肉的小脸和小手看着特别可爱,再瞧那双又亮又黑的大眼睛,让人心碎得一塌糊涂。
很多官员不吝言辞地赞美这个可爱喜庆的女娃娃,骠武大将军齐向德笑得合不拢嘴。
他对自己的女儿引以为豪。谁能想到他一个大老粗能生出这么水嫩的女娃来?
下面歌舞升平、觥筹交错,上头坐着的太后薛莲花却有些倦怠。
热闹是大家的,唯独不是她这个寿星的。
面对这些身居高位、饱读诗书的达官贵人时,她总有挥之不去的自卑感。
她没什么见识,大字不识几个,临安话也讲不好,腔调里带着浓浓的乡音。
她就像个摆件儿,安安静静坐在自己位置上,必要时笑一笑。
薛莲花注意到底下很多人在逗一个小孩儿玩。她看看抱着小孩的人是齐向德。
原来这女娃的爹是骠武大将军,手握重兵的边防大臣,怪不得如此多的人来跟一个女娃套近乎。
太后冷眼旁观底下来往的人情、虚伪的客套,当她看到那个小女娃的正脸时却有些不淡定了。
薛莲花凑近老伴儿王大富,悄声低语:“你看那小娃娃像不像咱女儿小时候?”
王大富顺着薛莲花的手指看过去,不由心下一惊,“像,确实像。那眉眼之间简直一模一样。”
甚至能看出几分王蕤意长大之后的样子。
女儿的死一直是扎在老两口心里狠狠的痛,多少次午夜梦回,他们梦见自己的女儿并没死,有福气同享这金银富贵、繁华盛世。
他们清楚今天王家得到的一切全是沾了女儿的光。
那么孝顺体贴的女儿年纪轻轻含冤而死,叫他们做父母的如何能释怀血海仇深的杀子之痛!
再次见到和女儿如此相似的孩子,他们极是欣喜。
就算她是别人家的孩子,迷信蒙昧的两个老人只会觉得是自己女儿的魂魄投胎到了其他人家,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回到他们身边。
齐向德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女儿本事神通,折服得太后欢心不已,抱着就不愿撒手。
更没想到,来赴个筵席就让自己丢了女儿。
皇上直接发话要把齐乐安养在太后、太上皇膝下,给两位老人解解闷子。
托女儿的福,齐向德当场官升两级,一跃成为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。
他却高兴不起来,妻子同样心情低落。
他俩心不甘情不愿谢过皇恩,眼里包着泪花儿却不敢落下。
谁敢在太后的大喜之日哭?
三岁的齐乐安哪里懂这些,暂且让陌生人抱抱可还行,一旦父母脱离她的视线,她便嚎啕大哭不止。
那晚王大富、薛莲花哄她哄到半夜都不见好,最后还是她哭累了,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,尖锐大吼的哭泣声才消停。
可怜兮兮的女娃睡梦中还时不时嚷几声“爹、娘”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