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地一声雷,炸开平静的深潭。
五年前致仕归休的林老丞相突然被几方官员联名上书弹劾,洋洋洒洒万余字,痛斥他才力不及、罢软无为,却把持朝政三十余年,大肆贪敛钱财,包庇亲族草菅人命。
参奏中明列的证据林林总总,赫然清晰,牵扯到受贿的数目、涉及的官员一概指证清楚,波及广泛。
就算林老丞相的爱女林菀秋是皇上宠爱的贵妃,在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,皇上亦包庇不得,不能大事化小。
九五至尊动了雷霆之怒,要求御史台务必严查到底,查明几位大臣弹劾的内容是真是假。
皇上爱林菀秋是真,但他更爱自己的王朝。
真龙天子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任奸佞为非作歹,布下密不透风的党羽危害自己的统治。
真正触碰到皇上的根本利益之时,哪还会有恩爱时的柔情蜜意、说什么听什么。
林菀秋想为自己的父亲求情,却连皇上一面都见不到。
不管她哭得如何声泪俱下,侍卫和宫人都不为所动,坚决不放任她进紫宸殿。
她焦灼得心头戚痛,想找人打点,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关头又不知该找谁。
翁旭霖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外祖家突然遭此劫难,心急如焚。
可他年纪尚轻,平时素不过问官场中的事,导致他现在全然看不懂朝中的局势。
是敌是友,是真是假,各般因果,一团迷雾。
在官场中摸爬滚打,在水里淌一淌,多少会沾点油荤,任凭多清廉的官都是一样。
各大政派心知肚明,面子上装得和气,不捅破这层窗户纸。
到了必须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,犯的肯定不是贪污受贿、草菅人命的事儿,只不过用这两件天怒人怨的事打幌子。
林老丞相五年前便已告老归家,他的得意门生在朝中做官的不过十余人,论植党营私的规模还不够看。
林家只是贪污水潭里一条普通的鱼,比起真正的大贪鱼差之甚远。
有人铁了心要扳倒林家,不惜掀翻大家吃饭的桌子。
表面上看是几个言官联合御史大夫持正不阿,伸张正义。
谁都清楚里面别有内情,绝不简单。他们到底受谁指使,非要打倒式微的林家,不明风云的许多官僚私下议论纷纷。
风起云涌,御史台日夜点灯加紧彻查林家里外的卷宗和人证。
宫里也不太平,林贵妃烦忧家里之事,生了场急病。
平日素来对她嘘寒问暖的皇帝这次不闻不问,只有儿子翁旭霖守在床前。
太医每日问诊三次也不见起色,林贵妃身子亏空得厉害。
出大事的那天清晨,翁旭霖刚起身不久。他还在更衣之际就听见外面沸反盈天。
不等贴身的小太监去打听来什么事儿,带刀侍卫贸然闯进来,不留情面绑走了翁旭霖扔进宗正寺。
被一同关进宗正寺的还有他的母亲林贵妃。
皇上连自己的儿子也绑?林贵妃大惊失色,又气又急,登时咳出一口血喷在泥砖上。
翁旭霖扶住母亲,为她拍背顺气儿。
等林贵妃稍许平复心情,才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道来。
“他们诬陷本宫私用巫蛊之术,诅咒皇上,企图用邪门歪术拯救林家。可娘亲哪会做这种事?
这段时间病得厉害,无暇管顾事务,寝宫里各路人马来来往往,哪个处心积虑的歹人浑水摸鱼,把写了皇上和太子名字的扎小人藏到本宫的床底下。
今天清早一个宫女做清扫的活计发现了这些,立马嚷着将此事报给了皇上跟前儿的桂公公。
混乱中,我瞧宫里的好些宫女太监眼生得很,根本不是我淑宣宫的人!”
言至于此,摆明有人在陷害他们母子俩。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地谋害他们,出招狠辣,非要置人于死地?
母子俩在牢里黯然神伤,想不出个所以然,对幕后主使毫无头绪。
只希望皇上秉公英明,下令严查此事,为他母子俩讨个公道,得见青天。
齐乐安知晓翁旭霖被关进宗正寺已是下午。
一扫前几日的阴霾,她主动找到太后面前询问相关事宜。
薛莲花本不想告诉一个孩子那么多,架不住她一直问东问西。
齐乐安才不相信林贵妃会做出诅咒皇上的事来。
翁旭霖的娘亲美丽又温柔,对小孩子说话总是轻声细气,从没对她和翁旭霖发过火,是个很善良的女人。
冲动之下,齐乐安想去找皇上求情,求他放了翁旭霖和他娘亲。
薛莲花看这孩子被宠得无法无天,该她管的不该她管的,总想插一脚。
她难得严肃一次,正经对齐乐安说:“别以为圣人的恩宠是永恒的。在皇权之下,夫妻、父子都算不得最要紧,全是可以牺牲的东西。
你冒冒然掺和到这次巫蛊之祸来,毫无作用不说,兴许还会把齐大将军牵扯其中,让皇上怀疑他与林家结党营私。”
听完太后这些话,齐乐安先是怔愣,随即眼泪直直夺眶而出。
她为翁旭霖感到悲哀,皇上可是他父亲啊,连儿子也不放过吗?
她不能坐以待毙,既然求情不管用,她必须找到铁证如山的证据,证明巫蛊之祸与林贵妃毫无关系,有人栽赃陷害。
在寿仙宫,齐乐安有一个非常要好的贴身宫女,名叫英红。
英红陪伴她长大,为人聪明伶俐,性格温婉,加之她是太后跟前儿看重的人,走在外面宫人总是多敬重她几分。英红得以在宫中发展出独属于自己的关系网。
关于宫女太监的东家长西家短、鸡毛蒜皮的冲突争执全是齐乐安从英红那儿听来的。
以前齐乐安睡不着,英红老讲这些无聊的小乐子哄她玩儿。
齐乐安明白她现在能仰仗的只有像英红这样耳听八方的人。她仔细想来,林家出事后,林贵妃一直在大病之中,无暇顾及宫中事务。
在这段时间她的淑宣宫像漏风的筛子,随时都有宫女和太医进进出出。
想要栽赃陷害林贵妃的机会太多了,不仅太医有嫌疑,淑宣宫里所有宫人都有嫌疑。
宫人帮幕后主使做事,必得好处。她必须查到在淑宣宫当差的名册。
最好还能问问林贵妃和贴身照顾她的宫女,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人物。
但现在她们全被关在宗正寺,想询问也没机会。
齐乐安只能另辟蹊径。
英红是一个很可靠的心腹,她机灵地在外盘听消息,丝毫没败露齐乐安的意图。
叽叽喳喳的宫人们着三不着两地闲谈各种没根据的空穴来风,你一言我一语,跟平时的聚众聊天没什么两样,随意轻松。
英红听到什么回来都会一五一十告诉齐乐安,分析一堆不着边际的碎言子,倒真让齐乐安听出点什么名堂来。
一个叫小豆丁的宫女三个月前去淑宣宫当差,主要负责打扫的活计。
碰巧在林贵妃出事的前一天她娘死了,她告假出宫守孝,正好躲过祸事,是淑宣宫唯一一个没被抓进宗正寺的人。
但一些宫女认为小豆丁迟早躲不过,城门失火,池鱼还想躲得好好儿的?早晚烧到她身上。
齐乐安直觉不对,太多的巧合碰撞在一起倒显得刻意为之。
以小豆丁为线,齐乐安和英红暗中调查起来。她们查到小豆丁的入宫卷宗,知晓了她真实姓名以及老家何处。
不敢迟疑,齐乐安吩咐英红找人把小豆丁扣押起来。
她们不知道的是,前脚刚抓走小豆丁,下一刻两个黑衣人就摸进小豆丁的家中扑了空。
小豆丁家里根本没有举行白事的痕迹,她在撒谎,根本没有娘亲去世这回事儿。
英红逼问她为何撒谎,小豆丁哆哆嗦嗦,承认自己在林贵妃药中下毒,致使贵妃久病难医。她害怕事情败露,索性找个借口逃了,她实在干不来害人的事情。
英红又问她何人指使她下毒。
这时小豆丁打起马虎眼,坚决说自己不知道。只说一个蒙面黑衣人在宫外找到她,帮他做事就能得到三百两的赏钱。
齐乐安很难再从小豆丁嘴里套出有用的消息。她只有去求助自己的大哥。
大哥齐如凯身为都府通判,日常便是与犯人打交道,他很擅长击破人心的防范,套出有用的话来。
她没打算老老实实告诉大哥前因后果,只说有个人做了坏事,但她只承认小部分,更多的什么都不肯说。她该拿这种人怎么办?
齐如凯看小妹眼神闪躲,明显有大事瞒着他,几句话一逼问,齐乐安便什么都招了。
“她现在在哪儿?”齐如凯面色凝重,担忧小妹牵扯到斗争的漩涡之中。
齐乐安低下头颅,小声呢喃:“就在齐府。”
此言一出,吓得齐如凯脸色刹时变化,惊惧苍白。
他一甩宽大的衣袖,双手背负于身后,烦躁地在房中踱步。
“幸亏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,遇到事儿知道来说一声,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那个宫女为什么敢承认她对林贵妃下毒,因为林贵妃现在是带罪之身,宫女自以为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,皇上不会惩罚她。
下毒和巫蛊之祸本就是两件事,牵扯不到一起。现在你非要这两件事碰上头,只有彻查。而决定彻不彻查的权力在皇上手中。
现在林家和林贵妃同时出事,皇上正是气头上,恐怕会匆促结案。要想救出林贵妃和七皇子,为今之计只有求太后出面劝劝皇上。
这本就是他们翁家的家事,你一个外人别过多出头。你只需把抓到的宫女交给太后即可。尽量别让御史台掌管此案。”
说到最后一句话,齐如凯的眼神意味深长。
大哥的一席话让齐乐安豁然开朗,又找到努力的方向。
她和英红将小豆丁藏在轿子的暗箱里抬进宫去,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仔细告诉太后。
太后看到这个来路不明的宫女,满腹疑窦,对齐乐安所说之言不为所动。
皇上已和她表明态度,不会处死七皇孙,顶多打发出宫做个闲散王爷。
至于林贵妃做没做过这些事,查出来什么便是什么。反正林家已是弃子,贪污受贿、草菅人命皆是事实。如果皇上徇私枉法,定会激起天怒人怨。
齐乐安没想到太后竟是这种态度,在她心里太后一直是天底下最慈眉善目的大好人。她竟容忍坏人栽赃陷害,弯曲是非?
齐乐安眼泪嗒嗒,固执跪在地上,坚决不肯起身。
这个时候她再不为翁旭霖出头,就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