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不觉,张长弓已在突厥阿史那部落待了二十余天。
这是一片辽远的大草原,周围也没什么山岭,马匹如繁星撒落在草丛,除了风声,只听见呜呜的马嘶。张长弓喜欢赤裸着上身骑马疾驰,享受着风从耳旁呼啸而过的快感。成千上万匹马被他惊扰慌乱奔让数步,见他没有恶意就停下来,如同船尾的水花,渐渐归于平静。
张长弓累了,就下马往地上随便一躺。坚硬的草根扎进赤裸的肌肤,也不觉得疼,因为他的心更疼。他仰望蓝天,白云朵朵都幻化成韩雪儿美艳绝伦的脸。唉,他痛苦地想,不出意外的话,韩雪儿已随舅父们返回长安当她的昌王妃去了。也许老皇帝见了她的美貌,再次抢夺了去。她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贵妃娘娘,而自己永远永远都不能见到她。早知如此,不如让张吉娶了她。
张长弓自怨自艾,患得患失,饱受相思之苦,茶饭不思,日渐消瘦。他和乌尔特住在布尔罕夫妻的帐篷里,夫妻二人把他们当儿子看待,诸事不避。乌尔特心大,不受影响,头沾枕头就呼呼大睡,鼾声如雷。苦了张长弓,本来满心满脑都是韩雪儿已难入眠,更被老夫妻强行在伤口上撒盐。
布尔罕的妻子塔拉见丈夫和张长弓形销骨立,很是心疼。她是大名鼎鼎的萨满巫师,亲自采来草药,煎熬了一锅黑乎乎的汁水让二人进食。布尔罕吓得魂飞魄散,却不敢违抗,流着泪战战兢兢喝下。张长弓吓得骑上马,一溜烟躲到突厥英武可汗阿史那·杜平的帐篷里,蹭吃蹭喝,流连至夜间。
几日前,英武可汗率部落精壮男子大举在北边猎杀危害牛羊的狼群。他是部落最出色的射手,百步穿杨,从来箭无虚发,一箭就射穿野狼的咽喉。三十多头野狼,连同狼崽子被全数歼灭,英武可汗过足了瘾,带着一批狼尸回来,分发给部落众人。那夜,部落举办宴会,篝火熊熊燃烧,众人大啖狼肉,载歌载舞庆祝。
酒酣耳热之际,一位美貌侍女头顶苹果笑吟吟站立场中,英武可汗起身上马,骑马疾驰,跑过半圈,连发三箭,每箭必中美女头上苹果。美女手持三个扎着箭的苹果,跳着轻快的舞蹈,自豪地展示给众人看,引得一片欢呼声。
英武可汗志得意满回座,张长弓举杯敬酒夸赞:“可汗神箭天下第一!”
英武可汗一饮而尽,张长弓竖起拇指:“可汗酒量天下第一!”
英武可汗哈哈大笑,指着张长弓:“你的马屁功夫天下第一。”
张长弓大笑:“可汗英明神武,励精图治,勤政爱民,一眼就能洞悉阿谀奉承、趋炎附势之徒。然我句句真心,发自肺腑,绝非曲意逢迎。没有真本事,想让我张长弓溜须拍马,送钱贿赂也不行,我不缺钱。”
英武可汗大为受用,指着场中如花蝴蝶般旋转的舞女说:“用钱打动你难,用美人如何?你多说点我爱听的,我把她赐给你!”
张长弓笑而不语,惜字如金,再不肯多说,只频频敬酒。英武可汗招手唤来美女说:“阿依穆,今夜你伺候张大爷。”
张长弓有七八分醉意,乜斜着眼睛细看,见阿依穆身穿鲜艳花布长裙,脚下穿着漂亮的马皮靴子,长发梳成十来条细辫直垂腰间,戴着翠羽高帽,肤色很白,鼻子很高,一双大眼睛妩媚多情地看着自己,火辣逼人,热情大胆。他不由想起韩雪儿羞羞答答、欲语还休的娇俏模样,脱口而出:“这位姑娘美则美矣,可惜缺少大唐仕女的韵味。”
英武可汗撇嘴:“少来这套。我也曾随你乔装去过蒲类,见识过逍遥苑的头牌,也品尝过大名鼎鼎的韩莺儿。不过如此罢了,还是我突厥美人更得滋味。”说完,搂过阿依穆的细腰,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。阿依穆搔首弄姿,侑酒助兴 。
张长弓苦笑:“你若领略过韩雪儿的绝美风姿,就不会这么说了。”说完,情不自禁长叹一声,仰脖喝下一杯闷酒,闷闷不乐,用手指敲打着案几低唱:“模样儿端的是俊!娇模娇样撩逗人,勾引了郎君,却残忍狠毒抛闪人……”
英武可汗大奇,幸灾乐祸说:“活该!草原多少美女对你投怀送抱,也难博你称心一笑。想不到你也有今天?这韩雪儿手段高超,居然让你这个浪子没止休地牵挂。说说看,多少钱才能见她玉面?”
张长弓摇头晃脑,灌下大杯烈酒,口齿不清说:“钱?不是钱的事,韩擒虎的女儿养在深闺不见外男,多少钱都不行。”他不胜酒力了,头伏在桌上,手里的酒杯掉落地上也浑然不知。
英武可汗笑说:“你小子又装醉!”推了推,张长弓身子摇晃,坐立不稳,如烂泥瘫倒在地,身下流出一股黄水。
舞池里,乌尔特正与一个健硕的美人勾肩搭背跳着胡旋舞。他身材高大魁梧,然舞姿轻盈灵活,足尖踩着鼓点,身子急旋如风。一曲舞毕,赢来无数叫好声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胖美人对他频抛媚眼,他挤眉弄眼,投桃报李,不亦乐乎。
阿依穆来传大汗指令,他只得扫兴前去,原来是主人醉了。他伸出粗壮铁臂架起张长弓,摇晃站起,正欲离去,听见可汗问:“乌尔特,你可曾见过韩擒虎的女儿,叫什么雪儿的?”
乌尔特不假思索,脱口而出:“见过,瘦得跟小鸡子似的,风一吹就倒。”
周围人都笑了。阿依穆把辫子向后一甩,傲然问:“她好看吗?”
乌尔特老老实实回答:“不好看。”眼睛一瞥,见共舞的胖美人跟一个大汉有说有笑,不禁急了,一把扛起张长弓。
英武可汗问:“韩雪儿出生在安西都护府,但一直在长安生活。你是几时见到她的?听说大唐仕女很少抛头露面,寻常人家根本见不到。”
“她来蒲类快三个月了,出门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。她为韩擒虎扫墓,我远远见过一面,巴掌大一张小脸,还用面纱遮挡得严严实实。定是丑得无法见人。”
英武可汗笑了,挥手让他退下,说:“让塔拉来见我。”
乌尔特领命,扛着张长弓大步流星离去。
英武可汗心神不定看着手里酒杯,自言自语:“韩雪儿?韩擒虎的女儿?有趣!有趣!老天赐我一个可敦!”他踌躇满志,颇为自得地环顾四周亲信,嘴角露出一丝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