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崇文、韩崇武来到马车前,韩三娘子笑眯眯说:“臭小子,一点眼力见没有。你大哥这些日子,为了蒲类殚精竭虑,忙得不可开交。今儿好不容易得空见高小姐,你们三个就别傻戳着!”
两兄弟立即醒悟过来,摸着脑袋,咧嘴笑了,转身要走。又听三娘子说:“雪儿是虎侯之女,不能整日待在绣楼琴棋书画,针黹刺绣,也该学些骑马弓射。不求样样精熟,但都要会。你俩马术精湛,要负责教会妹妹骑马!”
娇娇闻言放心不下,说:“要不我来教吧?小姐可没吃过任何苦……”
韩崇武不耐烦打断她:“就你和大哥那个教法,雪儿猴年马月才敢一个人骑马。让我来教,今天保证学会!”
韩娇娇用怀疑眼神看着他,韩崇文在旁忙帮腔:“雪儿若学不会,我提三弟人头见你!”
众人皆失笑。娇娇粗壮胳膊扬起马鞭,啪啪甩了几鞭,车仗便沿着宽敞平坦官道,向蒲类县城行进。
两兄弟回转来,正欲开口,韩雪儿迫不及待说:“两位哥哥,我是将门之女,却不会骑马,实在有辱父亲威名。你们今儿可一定要教会我。”
韩崇武拍着胸膛说:“我和二哥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,此事包在我们身上。”
宋继儒踌躇说:“要不你们先教会娇娇,再让娇娇来教妹妹?”
韩崇文不悦,说:“自家兄妹哪有恁多规矩?你们的马术不入流,想要骑术好,得看我们的。”遂挑了匹最温顺的枣红母马牵过来。
韩崇武叮嘱说:“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。骑马的要诀,除了抓牢缰绳,还不能让马察觉到你的软弱,不然,它就会尥蹶子欺负你。”
韩雪儿刚点头,韩崇武已抱着她上了马背,双腿一夹,马蹄得得往草原飞奔而去。韩崇文也飞身上马紧随其后,还不忘回头说:“放心,我们会护好妹子的,保管让她一个时辰就学会骑马。”
宋继儒大声呼喊,尘土飞扬,一溜烟只见三人背影。他急得跺脚:“这两个毛孩子,做事不计后果,连张长弓那样的老手都会坠马摔断腿,何况雪儿?”
高仙草含情脉脉看着他,嘴角带笑:“你太小瞧雪儿了,她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。你们总担心她受伤而横加阻拦,导致她束手束脚的。我认识的一位名人说,不要怕受伤,也不要怕上当,吃亏上当多了,自然就学会了。”
“哪个名人说过这话?我怎么没听过?”
“张长弓啊,你以为他天生就这么聪明吗?也是吃了大亏吃小亏,趟过一坑又一坑。不过他精力旺盛,不达目的誓不罢休,最终把敌人都熬死了。”
宋继儒忍不住笑了,烦心事一扫而空。只要和高仙草在一起,哪怕前途充满荆棘,他也觉得信心满满。落日余晖把他英俊的脸变成金色,高仙草痴痴看着他,只觉甜蜜而幸福。两人互相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羞红了脸,眼望蒲类海锦绣风景,心脏扑通扑通直跳。世界似乎安静下来,只有情愫在青草地上疯狂生长。
“最近在忙什么?你大病初愈,不该如此劳累。”高仙草望着他清瘦的身形,心疼不已。
宋继儒抬起苍白憔悴的面颊:“我在思考如何振兴蒲类。这里是韩氏宗祠所在,父亲发迹之地,我实在不忍心见它日趋没落。”
“蒲类户不过三千,口不满二万,地处北方朔漠之境,昔日为屯田,故民风彪悍。加上你的叔父在治理上未知审时度势,宽严失调,导致杀人奸淫,偷盗凶斗横行。时人只认武力,不从王道。又有驻戍边庭的军士畏苦逃亡,落草为寇,在沙漠袭击来往客商,致丝绸之路的商人谈之色变,大大减少了蒲类的客源。最可怕的是沿途三处绿洲变成荒漠,官道改线,北移三百余里,蒲类从昔日的交通要道和商业中心变成一座孤城。你想要重振蒲类,不仅要与人斗,还要与天斗。”
宋继儒默不作声,神情坚毅。高仙草如痴如醉看着他如雕像般完美的侧脸,轻叹说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你是韩氏宗主,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?我闲来无事喜读史书,尤其喜读诸子百家的治国之道。我越来越悟出一个道理……”
二人敞开心扉,侃侃而谈。金色夕阳下,微尘飞舞,一位头戴花帽的黑脸少年笑吟吟地赶着羊群放牧归来,从二人身旁经过。远处,遥遥可见韩雪儿已能独自骑马缓辔而行,文武兄弟共骑一马在旁紧紧跟随。
牲口群上牛蝇团团飞舞,高仙草怀里的阳春弓着身子,不时伸出爪子作势抓捕,嘴里发出呜呜低吼。韩氏兄妹不提归还之事,高仙草就理直气壮霸占了。
二人极目远眺,方圆二三十里一览无遗,只觉天大地大,有一知己足矣。
高仙草指着羊群说:“你看老百姓像不像这些温顺的羊儿?它们盲从于领头羊,即使明知终点是屠宰场也义无反顾跟随。朝廷的官员好比那几只汪汪乱吠的牧羊犬,它们负责管理羊群,听命于高高在上的主人。作为主人,只需要几头好狗就可高枕无忧。”
“你说的是帝王之术,我只想做条好猎犬。你看见猎犬脖子上的尖刺环吗?一条猎犬常常要同数倍于己的狼群战斗,尖刺环可以大大提高它们的战斗力,即使这样,每场厮杀下来,依然伤痕累累,甚至以身殉职。它们既是羊群的管理者,也是保护者。我对它们充满敬意!”
高仙草眼里闪烁着钦慕之光,柔声问:“你打算如何根治蒲类的人祸?”
“无他,唯圣人之道尔。大兴儒学,流播诗书,宣布德化,劝农课业。再想法说服领头羊----我的叔父革除弊端,张弛之间,恩威并用。我想不出三月,定能教蒲类地方靖安,滞狱尽断,百姓专事生产,一切重回正轨。”
“天灾呢?你有何良策让沙漠重新变回绿洲?”
宋继儒轻轻摇头,温柔看向她,耐心等待高论。
高仙草暗自得意,说:“我向你推荐一人,他必能助你重振蒲类。”
“谁?”
“张长弓。他曾沉沦赌嫖不能自拔,深谙浪子心思。不要小瞧他在蒲类开设的妓院赌坊,正是这些产业吸引公子王孙、官绅商贾长途跋涉而来。他们一掷千金,图欢销魂,把孤城蒲类认作是纸醉金迷地,温柔富贵乡。我猜他还有很多奇思妙想能让客人心甘情愿掏钱,听说他也愿意为你的大兴土木提供资金支持。”
宋继儒心潮澎湃:“我迫不及待想要见他。他究竟去哪里了?”
高仙草脸腾地红了,映着晚霞,如熟透的红苹果。宋继儒觉得她美极了,忍不住紧盯着她。高仙草羞答答垂下眼睑,说:“他去龟兹找我哥告状,以他的性格,一定会把我俩的事添油加醋,胡说八道一通。明明是他逃婚在先,说成我变心……”
宋继儒有些吃惊,顿感不安。他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,所以没法给高仙草一个痛快的承诺。正犹豫时,韩雪儿白衣飘飘,驱动马匹慢跑来到二人身旁,自豪地向他们扬起马鞭,又扭转马头向远处奔去。宋继儒关切大喊: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不要跑得太快,慢慢来。”
“知道啦!”韩雪儿娇声回答,轻抽胯下的枣红马,反而跑得更快。
“唉!”宋继儒叹了口气,实在放心不下,想要上马追赶。
高仙草一把拉住他,说:“让雪儿痛快一次吧!谣言太可怕,她为躲避张长弓关在闺房整月没出门。换作是我,都发霉了。”
宋继儒挣开胳膊,脸红得要滴血,默默退了几步。
高仙草眼珠一转,说:“跟你说个笑话,顾易之自从见过雪儿后,神魂丧失,不语不食,垂头而睡。我疑心他病了,请大夫为他医治。他不肯吃药,却恳求我为他做媒。他贵为扬州刺史之子,模样生得也俊,配雪儿姑娘……”
见宋继儒黑漆漆一对剑眉皱起来,立即改口:“却是万万不妥。我对他说,雪儿姑娘饱读诗书,最瞧不起酒囊饭袋的绣花枕头。你若腹内锦绣,雪儿姑娘自会青眼相看。你猜怎么的,他自此发了狠劲,搬离舒适的醉归楼,反而去到简陋的韩氏公屋住下,每日与韩氏族人共同读书习字。昨日我检查他的学业,进步神速,将来我回扬州,对顾大人也好交差了。”
宋继儒露出吃惊神情,高仙草自顾自地说:“更可笑的是李福和陈忠。他俩感情深厚,吃喝拉撒睡形影不离,如连体婴儿一般。你昏迷不醒期间,雪儿暂代宗主之职,不得不抛头露面。他俩自从目睹雪儿的花容月貌后,变了个人似的,每日借酒浇愁,相对无语。李福常莫名大哭,陈忠嘴头子如生漆鱼胶粘住,只望着李福发呆,挤不出一个字来安慰。两人日渐消瘦,倒似得了相思病般。”
宋继儒作声不得,好不容易走了个张长弓,怎地又冒出许多人来觊觎自己妹子?